恋旧人

关于

【魔教无差】年轮

渣男预警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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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

十二月是风雪

也是离别

 

到离别时,我们究竟还有多少话要说?

沈昌珉问:“那么,是我吗?”

郑允浩垂眼不去望他,夜风吹散了飘摇的烛火,黑暗埋葬死一样的沉默。

高楼,大厦,房屋,此刻都在灯火冷寂中,沈昌珉听见自己的心一点点冷下去,最后那一束微弱的火光正随着烛火一起被这风吹熄。

是我,又不是我。

跳动的灯刺痛他的眼睛,高雅拉皱着眉来叫他们,家里电源突然频道跳闸,大约是天冷了,大功率用电器齐开过了负荷。

“我叫了人改天过来看看,”她叹一口气,目光扫过并肩站立的两个男人时有一丝犹疑,“蜡烛灭了怎么也不知道来点一下?”

“总会来电的,”郑允浩微笑起来,若无其事地伸手去搂显出疲惫神色的女友,转身时背影决绝,“灯总会亮的,所以没有关系。”

蜡烛灭了,灯也总是会亮的。

所以我们等灯来,任烛火在风中将熄未熄。

沈昌珉转身去看露台外的万家灯火,隔着不足一米的空档,是他自己家的露台,正亮着光。而那飘摇的红烛,从燃起那刻便不受期待着,照不亮黑暗也照不亮你我,终将熄灭在这冷风中。

成年人的世界,哪来那么多旧情复燃的伎俩。他冷眼踩灭郑允浩随意丢下的烟头,鞋底辗过蜷曲的纸卷在石砖上拉出灰色的印迹,突然觉得实在是累了。

若不是早相识,他想,其实我并没有来迟。

更早的是我,你爱的也是我。

只是你要错过我。

而我也错过你。

 

【一月】

一月是相逢

是于茫茫人海中遇见你

 

初相遇也是再相逢,再相逢时沈昌珉想,我从未想过还能再遇见他。

十四岁的盛夏浮光掠影的一场梦,他踏入NDI那间格局简单的办公室,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转头回来看他,透过未拉拢的百叶窗有斑驳的光影落在他面上,像极了林中树叶投下的婆娑叶影,夏日的骄阳照着,微风中拂起涟漪。

层层叠叠的林涛中响起遥远的呼唤,是一张山野的妖精的面孔。

“你们的新同事,”上司拍了拍沈昌珉的肩膀,“沈昌珉。”

沈昌珉说:“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啊,”郑允浩眨了眨眼睛,面上浮现出令人怀念的灿烂笑意来,他歪着脑袋说话时仍像那个十六岁的男孩儿,“昌多拉,是我的小鹿呀。”

“好久不见了。”

那我就不是做了一场梦,沈昌珉抚下空了一拍的心跳在他对面坐下,男人透过空隙笑盈盈地望着他,久违了的熟悉,是记忆中少年的影子。

是郑允浩,他缓缓眨着眼睛,白光灯在他眼中点亮星光,于是他也微笑起来,笑容温和,从中透出隐约的天真,与久远的故事里稚气未脱的少年相重叠。

是我的允浩哥。

 

【二月】

二月下了一场雪

白雪皑皑中你点燃一支烟

 

沈昌珉新租的房子在十二层,一层楼的边角,左手边还有一扇门。

窗外白皑皑一片,是首尔的初雪,他拖着行李完成了一个人的搬家工程,插着腰站在门口想着还有没有什么家具要添置,先听见隔壁门口传来了隐约的声音。

“……大约是新邻居……”

“嗯,我出去看一下……”

熟悉得过了头的人声,他转过头去看,门应声而开,郑允浩从门缝里探出头,张着嘴啊了一声,惊讶地望着他,瞪圆的眼睛在暗淡的走廊灯光下黑溜溜的,极生动。沈昌珉心软了一下,挥挥手笑着打了个招呼。

“允浩哥,”他说,“首尔真小。”

“是,”郑允浩点点头,把披在肩上的居家服拉好,“世界真小,在哪里都能遇见你。”

“要不要进来坐坐?”他温柔地问,嗓音像醇厚的酒,沈昌珉点点头,拿了钥匙合上门,郑允浩还在门口撑着门等他,靠在玄关处发着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沈昌珉走过去拉开门拍拍他的肩,便收到一个柔软天真的笑容,是回忆中虚幻的影子,于是他蓦地心头一片酸软。

“进来吧,昌多拉。”男人退了一步,拉着他的手腕的姿态极其顺手,他失笑,贪恋寒冷冬日中一只手的温度,客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高雅拉拨开额发惊讶地望着他们,几个来回之后总算回过神,捂着嘴笑开了颜。

“昌珉,”她笑着招呼两个男人进屋,“别杵在门口,新来的邻居就是你吧,真巧啊。”

“是啊,真巧。”他点点头附和,郑允浩拍拍他的肩膀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给他递了一杯水,晶莹剔透的玻璃杯,两只手短暂的碰触,他看自己的手指与那双漂亮的手交错,手指柔软修长,中指上有一颗小小的痣。

“哥的手一直很漂亮,”他说,“就像哥一样。”

“昌珉不也什么都没有变,”郑允浩笑了一下,漫不经心的语气,“还是那个好看的,小鹿一样的小男孩儿。”

小鹿一样,沈昌珉眨了眨眼,是小鹿啊。

“我现在还能在你的床头找到一只小鹿公仔吗?”他问,故作轻松,试图把这一切假装仅是个玩笑,随时可以收回。郑允浩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很深,很多情意都在其中,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在他想要深究的时候恍若落雪无痕。

“可以啊,”男人无所谓地说,“左手边那扇门,它就在床头柜上好端端呆着呢。”

他笑了一下,只当是随口一说,并没有真的冒冒失失去看,阳台的玻璃门没有拉好,漏进一丝冷风,高雅拉端着切盘的水果走了过来,被风吹得皱起了眉头,颇有意见地瞪了郑允浩一眼。

“这么冷的天还跑去阳台抽烟,”她叹一口气,“总不记得关好门。”

沈昌珉转头望去,从沙发的角度透过窗户能看到另一个阳台的边角,靠的很近,仿佛伸手就能探到的距离。郑允浩被教训了,乖乖跑去把门关好落锁,柔软的黑发被风吹起,低垂的眉眼显出几分乖巧来,很可爱,转头偷偷看看高雅拉嗔怪的笑脸,也很甜蜜。

“那是昌珉家的阳台,”他说,“离的很近吧。”

很近,再近也是两个阳台,属于两间毫无关联的屋子。

 

【三月】

三月开了初春第一朵花

粉色的 落在我发间

 

吃完晚餐照例是郑允浩洗碗,高雅拉洗完澡出来吹着头发,门外传来了隐约的敲门声。他看了一眼挂钟的时间,七点过了一刻,不早不晚的点。高雅拉在浴室里喊他,让他去开门,他应了一声,放下抹布匆匆跑向玄关。

楼道里很黑,灯暗着,他从记忆中想起坏了要报修这回事,沈昌珉正站在门口,叼着烟垂着头,背影有些佝偻,低垂着的手中有一束盛放的粉色玫瑰。

“是送我的吗?”他问,拨开一缕遮掩了眼睛的碎发想看清阴影中的人,一片晦涩中模糊了面上的表情。

“是,”沈昌珉掀了掀眼皮仍显得恹恹,“总好过扔了它。”

“又吵架了?”郑允浩随口问道,却没用上半点心。他知道沈昌珉近来谈了恋爱,只是某次查案时粗略向他提起,语气里隐约有抱怨的情绪。他们工作很忙,事务繁多,大约是女孩子觉得不够时间陪她。

“总是在工作时间来电话会很困扰,晚上又总时不时要加班,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沈昌珉叹口气,“允浩哥和雅拉谈恋爱的时候大概没有这种问题吧。”

“女孩子嘛,得好好哄,要宠着的,”郑允浩轻笑一声,“昌多拉该再温柔一点,要有耐心才行。”

被折下许久,又包裹在层层繁复的塑料外衣之中,粉色的蔷薇已有些蔫了,花瓣没精打采地卷着边,郑允浩打量了它一转身进了门。沈昌珉仍靠在门口抽那只淡到没什么味道的薄荷烟,屋内传来细碎的声响,不久后郑允浩披着外套走了出来,暖驼色的大衣在门灯的照耀下浓烈得深情,他眉眼弯弯面带笑意,是不掩饰的温厚多情。

“走,”他晃了晃手中的钱夹,“哥请你出去喝酒。”

沈昌珉没有吭声,耸耸肩算是答应,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距离慢吞吞顺着楼道向外走。郑允浩的背影总是挺拔向上的,这是个总是活得端正自持的人,清醒不知道算不算得上,但可以肯定是极聪明。

不聪明的人又怎么会来这里。

于是他说,哥,我曾经喜欢过一个人。

三月的风还有点凉,出了电梯间沈昌珉缩了缩脖子,郑允浩把手里的围巾递给了他,轻声哼了一声算作是回应,于是他失笑,把那些埋藏了多年的故事都娓娓道来。

他说,我把所有的温柔与关爱,耐心与等待,都一并给了他。

“我在年少的时候喜欢他,少年人天真烂漫的单相思,所有那样傻得可爱的爱慕都该无疾而终,然后是漫长的分别,我总在午夜梦回时想起他。”

“很多很多年过去了,我从那个很小的男孩长成了大人,”喝多了酒他趴在桌上小声说着故事,酒精烧红了他的脸也烧红了他的眼眶,望向男人时总是温柔驯顺的双眸里浸润着水光,郑允浩由着他抱着自己的手腕,发烫的脸颊贴在自己手背。隔着两层薄薄的皮肤,他们能感受到对方血管里血液的鼓动,“记忆也褪成了模糊不清的影子,于是我想,我是不是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一个山野中的精灵,他长着我最喜爱的面孔,有着我最喜欢的全部的样子,是我幻想的中存在,是我一厢情愿的一场仲夏夜之梦。”

可我又遇见了他。

时隔很多很多年,我又遇见了他。

“哥,”他抬起水光迷蒙的眸子,“允浩哥,我该怎么办?”

郑允浩用空着的那只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眯起的眼在居酒屋角落的灯下闪着冷光,他眉眼温柔含笑,内敛克制的样子,沈昌珉眨了眨眼睛,却在其中看出了一星波澜。

他都知道的吧。

我喜欢的那个男孩儿,我送过他一只小鹿娃娃。

 

【四月】

四月篱笆上爬满了蔷薇花

让我为你摘下它

 

郑允浩说:雅拉,把这束花插上吧。

“放在哪儿?”高雅拉问,伴随着拖鞋趿拉。

“餐桌吧,那儿正缺一束花。”

“它真美,可惜有点儿没精神,”女人接过花束的声音,“可是哥哥你哪来的花?”

“昌珉送的,作为回礼,我请他出去吃顿饭。”

随后是窸窣的响动,日常生活再平凡不过的动静,门开着,他靠在门口,将门内细细的响动都听了真切。

是他想让我听的,他想,是我该要去听的。

所以我听到了。

那个男人,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千言万语,心中的柔肠百转愁肠千结,都说尽了。

剩下的,就是我的感情它不听话。

 

【五月】

五月吹来了一阵风

车窗里挥散不去的香水味

 

下班后他们习惯一起回家,两家的车轮流开,沈昌珉的跑车是张扬到嚣张的红色,郑允浩是更为低调的性格,却也不掩对这位美人的喜爱。今天高雅拉有事要处理,只剩他们两个孤男寡男同乘一辆车,郑允浩在副座坐下系好安全带笑盈盈望他,这又是一个不自知的陷阱,而他明知也要故犯,低头握紧了方向盘,沉默。

大部分时候,他总是沉默。

有很多话想说,却又无从出口,于是时日漫长,也只能沉默。

“昌多拉,”郑允浩按开安全带,神色平和温柔,平静地凑过神来,越过控制杆去够他门边的安全带,“记得安全驾驶,要系好安全带呀。”

“昌多拉,”年幼的,十六岁,奶包子一样嘟着包子脸还有小虎牙的郑允浩一本正经叉着腰,“不能挑食,你得多吃蔬菜呀。”

到头来都是一回事,他嘲讽地想,向后靠了身子,看近处郑允浩垂眼为他系安全带时神情专注的侧脸,五官细致得过分,在夕阳下落着金色的辉火。

近到呼吸相闻,沈昌珉眨了一眨眼,我要是现在凑过去吻他,会发生什么?

这世上没那么多童话,一吻定情的戏码只活在戏剧中。

而成人的现实往往什么都不会发生。

郑允浩只是微微一愣神,仍笑着望他,只稍稍退后拉开了距离,神色平静到波澜不惊,仿佛这一切都是他预料中的结局。

他觉得无趣。

那是个猎人,而他不过是只自以为聪明的狐狸。

可是成年人若即若离的猜心游戏,哪来那么多趣味可言呢。

郑允浩托腮撑在车窗边看擦身而过的街市,在傍晚斜阳余晖下是流动的金色,而在这样的光芒中,我们总是容易爱上什么人。

余光里能看到沈昌珉安静开车的侧脸,是辉煌的金,在卷翘浓密的睫毛末端闪动,俏皮的鼻尖与紧抿着的双唇,他眨动双眼迎着那落日看过去,突然觉得心酸得要落泪。

谁能不爱上他呢,他想,而我不过也是这茫茫人世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

七情六欲十缠九结爱恨痴缠贪与念。

是肉体凡胎是凡夫俗子。

谁又能免俗。

兴许是那一吻的缘故,一路他们都沉默着彼此无言,安静回程,安静下车,安静踏上一层一层的台阶,从停车场到家门短暂的距离,在他们脚下走出了朦胧而绵长的时光与情意。

与他同行的人是我,和他一起回家的人是我,这短暂的两人相处便像是一场此刻我拥有他的谎言。

然而现实残酷,走完这一程,走进那扇门,他其实属于另一个人。

钥匙塞入锁孔,向右旋转两圈,向左旋回,拔出,拉开门锁,烂熟于心的机械动作。沈昌珉心不在焉重复着僵硬的动作,走神中隐约注意到身旁不同寻常的安静。

“嗯?”

郑允浩一拍口袋,笑容无辜。

“我忘了带钥匙,雅拉不在家。”

他向着沈昌珉的方向迈了一步,仍是宽厚温润的笑容,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沈昌珉没有再给他这机会。他揪着郑允浩衣领粗暴地将他拖入自己的家门,狠狠砸在门板上撞上门,晦涩不清的门灯下两双眼星星般亮着,那一刻他们头抵着头呼吸相闻,长久的沉默。

郑允浩轻柔地眨动眼睛,在寂静的尘埃中挥起波澜,沈昌珉凑近了去吻他,比他预想的更温柔浓清的一个吻,湿润的唇齿交缠,他咬着那瓣柔软的唇突然觉得苦,胸腔中涌动着狂躁的情绪冲上眼眶,酸胀的湿热感使他想要怒吼。

那怒意来得突如其来无处宣泄在他的身体里疯狂地冲撞,牙齿磕在唇上是鲜明的刺痛,郑允浩眯着眼睛看他,许久露出一星浅淡的笑意。于是那吻便愈暴烈,从三月的一江春水变成了六月的骤雨狂风,郑允浩仰头靠在门上喘着气,目光飘飘荡荡落在阳台外灰蓝的天空,沈昌珉紧紧拥着他,头埋在他肩窝急促的喘息。

你得偿所愿,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昌多拉,”郑允浩轻声叫他,声音里有模糊的笑意,“你还是一点儿没变。”

小孩子心气的一往无前,在那近乎顽固的追逐之前,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你想要我,又不想要我,所以才迷茫。

所以才痛苦。

公寓的隔音并不算好,门道里传来高跟鞋行走时清脆的敲击,紧接着是零星的敲门与钥匙晃动的声音,他们相拥着站在门口,门外是高雅拉疑惑的喃语。

“允浩和昌珉明明先回来了,家里怎么没有人?”她小声嘀咕着,走到沈昌珉门前开始敲门。

郑允浩闭着眼感受后背紧贴着门面传来的振动,沈昌珉抬起头来目光迷茫地凑过去吻他,嘴唇轻轻地磨蹭,紧贴的胸腔鼓动着共鸣,白昼与黑夜交替的边缘,他们在黑暗中接着吻。

“怎么都不在家……”她轻声抱怨,像是重新掏出了钥匙,紧接着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男人啊。”

沈昌珉眨了一下眼睛,突然笑出声。

“喂,雅拉啊,”郑允浩接起来电话,声音温和平静,“嗯,对,先回来了,你不是在楼下看见昌珉的车了。”

“是,没走远,”他笑了一声,沈昌珉退开一步,他便正好对上一双饶有趣味微笑着的眼睛,“嗯,陪昌珉去便利店买啤酒,嗯,没有买烟,我很乖的。”

“好的,一会就回来了,嗯。”

“真甜蜜。”沈昌珉摇了摇头,装模作样地感叹,郑允浩眯眼看他一会儿,也轻声笑了出来。

“是啊,”他说,眼里是柔情蜜意,声音里却没什么感情,“谁说不是呢。”

沈昌珉没有接话,只低头亲吻他的脖颈,颈侧的线条细腻柔和,衬衣上有淡淡的香水味,是属于女性的恬淡柔和。

“我该回家了。”郑允浩说,侧过脸亲亲他的脸颊。

 

【六月】

六月下了一场暴雨

暴雨里叶子落了一地

 

沈昌珉十四岁那年,父母带他去乡下的旅馆度假,那户人家有两个孩子,大的那个是个男孩儿,比他大两岁,有着尖俏的小虎牙和柔软的包子脸,上扬的凤眼笑起来弯成好看的弧度。

父母把他托付给那个男孩儿,拜托他照顾他,十四岁的他并不算个太和群的孩子,性格太过于内向,总是一个人清清冷冷游离在外,乖巧归乖巧,师长都喜欢这个听话可爱的孩子,父母却也总免不了担心。

“昌珉该去接触接触外面的世界,人不行的话,自然怎么样?”妈妈问他,他点头答应了,不想给爸妈添麻烦,于是那年一放暑假,他们就一起去了那片临近山野的地方。小小的旅馆不算精致,却也干净温馨,门口有一张藤编的秋千,店主家的女儿,他后来知道她叫郑智慧,总在那儿荡秋千。

那个男孩笑着对他伸出手来:“昌珉是吗?我是郑允浩。”

不喜欢跟人身体接触的他那一刻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搭上了那只手,柔软湿润的触感从那时起就一直印在他心上,在漫长的时光里也不曾褪去分毫。郑允浩笑着拉起他的手握在掌心,初夏的阳光里白皙的手指上一颗小小的痣。

那两个月的时间里他跟着他翻山越岭,风吹过树叶传来沙沙的响声,累了就坐在树荫里休息,夏日的山林花鸟鱼虫热闹非凡,郑允浩偶尔失踪,总是能为他摘到最美的花来。

他陪他说话,陪他玩耍,对他照顾有加,亲近得毫无道理。下雨的日子没法出门,就一起坐在旅馆的门厅里写作业,沈昌珉才注意到郑允浩学习很好,码的整整齐齐的笔记本上字迹工整,圆润可爱。

“允浩哥以后想要做什么?”他写完作业趴在木质的长桌上戳着昨天摘来的野花玩,郑允浩对着他笑了笑。 

“检察官或者警察什么的吧。”他说,眼里闪烁着梦想的光芒。

“允浩哥的话,梦想一定会实现的,”他想了想,脸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相处了一个多月他对这块地方产生了感情,眼看临别的日子将近,心中免不了空落落,“因为允浩哥做什么都很厉害啊。”

“我们昌多拉也会的,”郑允浩从书中抬起头来,“我们昌多拉是最棒的孩子啊。”

那天夜里沈昌珉偷偷摸摸下床摸索到了郑允浩房门口,推开门窗外投下一片明朗的月光,轻微的动静惊醒了床上浅眠的人,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样子大约也是刚睡下不久,看清来人便露出一个迷蒙柔软的微笑来,坐在床铺上向着他张开双臂,沈昌珉扑进他怀里,蹭着哥哥柔软的脸颊用力闭上眼睛,郑允浩把他拉上床掩上薄被,在山间的月色下相拥着睡去。

沈昌珉久违地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见夜中的山野林涛滚滚,风吹动树梢惊起飞鸟,清冷的月色下一个银色皮肤的少年,坐在古树粗壮的枝丫上蜷着赤裸的身躯,眼睛是透亮的黑,精致的面孔美得出尘空灵,林海深处传来悠远的叶笛声。

他走到湖边看水面的倒影,银波荡漾里映出一只皮毛发光的九色鹿,那少年从树梢跳下来,柔软湿润的手心抚过柔顺的皮毛。

后来时日远去他也模糊会想,哪里有什么山野中的精灵,那个男孩子只不过是十四岁烦躁而闷热的夏夜里的一场梦而已。他舒展的手臂和阳光下散发着金色光泽的皮肤,脸颊上有健康的红晕,微笑时一颗俏皮的小虎牙。

总用那软软糯糯的嗓音叫他昌多拉。

他说,昌多拉,我的乖乖小鹿呀。

所以分别的那天,他把他最爱的,唯一带在身边的那只小鹿斑比的公仔送给了他,郑允浩接了过去,把它抱在怀里微笑起来。

“从此以后,它就是我的昌多拉。”

 

【七月】

七月晴时雨

我从树梢看见你

 

过了几年他长大了,也想再去那间乡下的旅馆寻找曾经闯进过他的世界的男孩的痕迹,那间旅馆还在,经营的却换了户人家,门口荡秋千的变成了一个年幼的男孩儿,再没有郑智慧长发飘动的身影。

于是他转身离开,填报志愿的时候没什么想法,百无聊赖地填了警校,四年毕业读研,由于工作表现优异从警局被调入NDI,又在那间玻璃通透的办公室,兜兜转转遇见他。

那是一月的寒冬,天很冷,郑允浩穿了一件高领的针织衫,黑色顺毛显出了几分孩子气,忙完一件案子朝后倒进椅子里,朝着高雅拉扔纸团时砸到他,办公室里嬉嬉闹闹,碰倒了堆叠的案底文件翻飞,鸡飞狗跳。

后来他想,郑允浩的准头,怎么会扔错了人。

 

【八月】

八月是八月

八月一切都未变

 

李沇熹在沈昌珉家住下的第三个星期,沈昌珉有时候会困惑这种不断适应着去与什么人一起生活的感觉,他仍是最喜欢阳台,落地窗在盛夏时节偶尔开着透气,夜里吹着习习的风。

情事过后李沇熹去洗澡,他仅套了一件衬衫习惯性跑去阳台吹风,踏进露台却惊讶地发现郑允浩正趴在栏杆上抽烟,屋里的光映在他身后只勾勒出朦胧的轮廓,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看姿态是慵倦懒怠的,见他出来随意挥了挥手便算作是问候,黑暗中闪烁着一星明明灭灭的火。

沈昌珉看了他一眼,没问你在这儿多久了还是你听了多少这类没什么意义的问题,只在自己家的阳台扶手上趴下,看着远方遥远的灯。夜风卷着烟草的气息掠过他的发梢,他忽然觉得渴。

口干舌燥,完全无端的干渴。

“还有烟吗?”他问,慵懒的侧颜在客厅灯的映照下显出几分憔悴的意味来,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郑允浩托着腮看他一眼,将嘴里叼着的烟摘下伸手递过去,两户的阳台中间只隔了一米不到的距离,沈昌珉探头用嘴接了深深吸了一口,滤嘴上有些冰凉,是郑允浩嘴唇吻过的印迹。

很清淡的薄荷味,抽起来很淡,他没什么烟瘾,这种时候却也会觉得不够尽兴。

“雅拉最近让我少抽点烟,”郑允浩没有回头,目光停留在灯火闪烁的街市,声音闷闷的,听起来有点寂寥,“烟火管制。”

“管得很严啊。”沈昌珉没什么灵魂地回了句,吸吸鼻子继续抽那根没什么味道的烟,青蓝的烟雾在灯光中盘踞又很快被夜风吹散,他们一起站在城市高楼的阳台上长久地沉默。远方隐约传来一两声汽车的鸣笛,道路上车灯闪烁川流不息,路灯是温柔的黄,在深夜里点起暖洋洋的火光,是生活。

是很多人,遥远又真切的生活。

“嗯哼,”郑允浩淡淡哼了声,拖得绵长的嗓音听起来很温柔,“是啊。”

夜色很美而你很温柔,沈昌珉日后也时常会想起午夜流淌的风和缭绕的烟雾,爱与不爱都是太简单的事。

“允浩,”高雅拉在门内呼唤,伴随着玻璃移门的推拉声,“该洗澡了。”

“好,”郑允浩扬高了声音答应了一声,对着沈昌珉摆摆手便自顾自转身进了屋,“就来。”

沈昌珉一个人站在阳台抽完了那根烟,夹着烟头进屋随手按灭在烟灰缸里,李沇熹擦着头发走出来,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像是想不起来沈昌珉什么时候身上有的烟。

“你不是不抽烟?”她问,从来不记得这屋子哪里有过香烟的踪迹。

“嗯,”沈昌珉拿了睡衣就要去洗澡,耸耸肩答得很平静,“隔壁要的。”

不喜欢抽烟不意味着不会抽,李沇熹是第一次走进这间屋子的阳台,发现它和隔壁屋的阳台离得如此之近。隔壁的阳台上正站着一个面容清丽的女人,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湿漉漉的长发还滴着水。

“你好?”她小心问候了一声,女人转过头来,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眉眼弯弯的模样显得很甜美。

“你是昌珉的女朋友吧,我常听他提起,”高雅拉笑了一下,“我是他的同事高雅拉。”

“李沇熹,很高兴认识你。”

她点点头微笑着答应,越过栏杆去握那只伸来的手,却总归觉得有哪里别扭的离奇。

 

【九月】

九月天气燥热

你捧着一杯温开水

 

周末的下午突然传来敲门声,沈昌珉打开门看见穿着一身居家服的郑允浩,后退了一步有些吃惊地挑眉。郑允浩掂了掂手中的垃圾袋冲他笑笑:“雅拉让我下楼丢垃圾,顺便问你家里的需不需要顺便带下去。”

他探头望去,高雅拉正半开着门靠在门框上,笑盈盈朝着他挥了挥手。

“哦,”他想了想,转向高雅拉道了一声谢,“哥你等我一下,垃圾有点多,我和你一起下去。”

高雅拉盯着郑允浩低垂的眉眼看一了眼,又瞧瞧沈昌珉大敞的屋门,无奈地摇了摇头:“早点回来。”郑允浩应了一声,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笑。

沈昌珉进门转了一圈,收拾了未分类好的垃圾穿鞋出门,带上门发现郑允浩靠在墙上不知在想些什么,望着黑黢黢的楼道目光没有落点,沈昌珉这才想起来老早坏了的灯其实一直都没有修。

为什么没有修,大概是总忘了。

那为什么总忘了,他也不知道。

电梯在1层迟迟不下来,他等得有些不耐烦,郑允浩率先转身走近了消防梯,他便跟了去,两人并肩慢慢往楼下晃悠,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说话。在这诡异又安定的沉默中他们下到了八楼,郑允浩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

“怎么突然想考警校?”他问,仍是漫不经心地语气。

“因为想到你,”沈昌珉平淡地回答,事到如今有些事反倒可以敞开了说,“突然想到你,所以反正也没什么特别想要实现的梦想,报考警校其实也挺好的。”

“是啊,”郑允浩耸耸肩,“我们昌多拉总是最棒的孩子。”

“昌珉真棒啊,做什么都是最优秀的” ,沈昌珉眨着眼,这样的褒奖他从小到大他听过无数,很多人都这么说他,可从郑允浩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它又是不一样的。

你其实没那么了解我,他想,你为什么能这样说我?

最后他选择略过这个话题,两人又零零散散谈了些近来的案件,走到楼底时正好说起郑允浩的腿伤,他说恢复的很好,没留下什么后遗症,揍人时依旧手脚利落,沈昌珉都看在眼里,便也就安了心。

“雅拉说她第一次看到你那么生气,”郑允浩说,“你平时总是最冷静的。”

“我曾经说过,”沈昌珉垂眼,“我在少年时喜欢过一个人。”

于是我把所有的温柔与关爱,耐心与等待,都留给他。

可你也没有你想象中的坚定,在风中动摇不安的那棵藤,正扎进你心里。

郑允浩转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他们再次沉默,去丢了垃圾,郑允浩蹲在花台边抽了支烟,烟是从沈昌珉衣兜里摸的,沈昌珉站在他旁边,眯着眼看远方的天。

“雅拉还在禁你烟?”

“嗯,”郑允浩叹口气,“坚持不懈。”

“之前不是差不多戒了?最近怎么又这么大瘾?”

“最近有点烦心事,”郑允浩吐出一口气,面孔在烟雾缭绕中模糊不清,“想点事情。”

沈昌珉垂眼,而值得郑允浩烦心的事,他突然觉得有些烦躁,秋老虎余温尚在,闷热的情绪捂在胸口说不清。

“你一会回去怎么解释身上的烟味?”

郑允浩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笑得特别不要脸:“就说是昌珉你抽的不就好了。”

沈昌珉无言以对,默默隔着烟气瞪了他一会,突然笑了出来,揪着郑允浩衣领不算温柔地把他拉起来,把他所有将要说的话堵进了一个吻里。两人嘴里度着一口烟,郑允浩猝不及防便失了先机,被呛了一口下眯着眼意识想要躲,却被沈昌珉死死按住后脑无处闪避,被逼到眼角通红,烟雾散尽才终于松开,艰难地喘了几口气。

“我得落个实处才行,总不能枉担了虚名。”他的语气和表情都是淡淡的,郑允浩却不怒,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挥手扇了扇烟气,笑着对他说:“上楼吧。”

沈昌珉咬紧下唇,意识到自己的失控。郑允浩走在他前面一些,背影仍是挺直漂亮的,他心中揪紧,眼眶一酸,郑允浩转头仍是微笑,他便泫然欲泣。

我心似铁石,原为百炼钢。 

却总似绕指柔。

 

【十月】

十月他在街对角

你便穿过人潮去见他

 

那天沈昌珉知道郑允浩其实带了钥匙。

在他俯身为他系安全带时,他看见他微微敞开的衣袋里一抹闪逝的银光。

可他没有说破,因为他们都只是需要那个借口。

一个借口,便随意它是真相是谎言。

他坐在办公室座椅上看郑允浩伏案工作时专注的神情,他认真的模样总是格外好看,一手翻着案底一边查着资料,右手拿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沈昌珉起身去倒了两杯咖啡,一杯放在郑允浩桌前,另一杯随手放在手边,高雅拉伸手拿了过去,垂着眼吹了吹抿了一口。

“你太关心他了,”她说,在郑允浩起身出门拿资料的时候撑着头看身边的沈昌珉,“太过了,连你自己都开始意识到,它一发不可收拾。”

沈昌珉按断了手中的铅笔,索性起身重新为自己接了一杯咖啡,高雅拉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他的眼神若有所思。

“允浩哥哥的床头始终放着一只斑比,从我和他同居的第一天起我就注意到它,它和整个屋子的格局格格不入,”她说,“他装修房子的风格冷淡的吓人,我搬进来之后陆陆续续改变了很多,仔细看的话,却也能看出原本的样子。”

“我那时候想,这个人最深情,却也最薄情。”

“他最近在思考,我看出来了,相信你也是,”高雅拉叹了一口气,垂着头看起来有些憔悴,“当他作出决定的时候,我们两个人里总有一个不会喜欢那个结局。”

沈昌珉啜了一口咖啡没有去答这个问题,高雅拉却像又想起了什么,双手撑着腮看着面前的电脑屏幕:“你准备什么时候和沇熹分手?”

“已经分手了。”沈昌珉眼都没抬,看着很疲惫的样子。

他想起了那天门外郑允浩转身的样子,姿态端正挺拔,却又疲惫不堪。

可他其实是想要跨进来的。

“你残酷,他绝情。”

李沇熹打来电话说她已经搬了出去,顺便劈头盖脸把他骂了一顿,最后总结升华无非是一句:我要是你,爱的时候就去好好爱。

“我爱你,所以我追求你,和你交往,给你打电话,对别人说我们在一起,”她声音里恼怒分明真切,却还有隐约的恨铁不成钢,“你明明不爱我,却偏要在我身上耗这么长时间,陪我打电话,陪我聊天,陪我约会逛街,那些所有浪费掉的虚伪的深情明明可以用在对的地方,去爱对的人,而不是用来欺骗我的感情。”

“我比你有骨气,所以我在你这儿来了又去,” 李沇熹咬牙切齿了半天,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泪花继续骂,“我爱过我不后悔,至于你,你最好给我好好去爱了,别再陪任何你不爱的人虚耗时光。”

“下次见你让我揍你一下,”她说,“然后你是个很好的情人,在恨你之前,我爱过你。”

他挂了电话,却想起那天高雅拉有些萧索的侧脸,和对他说的话。清清淡淡的一句,却格外诛心,他苦笑了一下,又觉得实在是这个道理。

“我有时候觉得爱情是讲究什么先来后到吧,我比你早到一点,所以他是我的,你再闯进来,就是破坏了规则,”她摇摇头,“可后来我发现其实你到的比我早,我才是失了先机的那个人,及时悔悟当断则断是止损,可我又实在舍不得。”

“明明不爱却给出爱情的错觉是残酷,可他真实的爱过我,只是不平衡的感情里,他更爱你,这是绝情。”

“越多情的人越绝情,他眉眼情浓,也最是凉薄。”

只是我们都飞蛾扑火,还一往情深。

 

【十一月】

十一月深秋枫叶如火

我们对坐饮一杯酒

 

高雅拉邀请沈昌珉来家里吃饭,厨房里却是郑允浩在忙活。他手忙脚乱折腾得满头大汗,沈昌珉实在看不过去,一头扎进厨房去帮他,高雅拉看着沈昌珉熟练地收拾台子清理食材,把郑允浩赶去洗手整理,别在这儿添乱。

被两个人同时教训了的郑允浩灰溜溜地去洗手,默默拿了个橙子委屈巴巴地蹲在餐厅剥,高雅拉盯着他看了一会,转头去看正切菜的沈昌珉。

“我其实想让你看看那只小鹿,”她说,声音不大不小,郑允浩想听的时候自然能听见,“左边的卧室,那是他的房间。”

沈昌珉走出厨房的时候郑允浩头都没抬,一个橙子被他剥的破破烂烂,他不忍再看,转脸按着高雅拉的指挥推开了左边的房门,房间里只有一列柜子和一张床,白色的墙壁和简约的灯架组合在一起冷淡得惊人,整间卧室唯一的暖色就是那只趴卧着的小鹿,干干净净乖乖巧巧的,能看出有些破旧的岁月痕迹,面对着床头微笑着,眼睛又黑又亮。

 

次年

【一月】

一月我在那里遇见你

而你要在这里告别我

 

高雅拉说,我们两个人里总有一个不会喜欢那个结局。

可她还是错了,沈昌珉想,那可是郑允浩啊。

一纸调令要把郑允浩调到远隔重洋的海外去,协助国际刑警调查一起韩国人参与的国际走私案件,调令下来的时候只剩短短三天时间,所有人都在跑着办交接手续,兵荒马乱了两天总算是把要处理的琐事全部解决,沈昌珉被派遣出去订餐拿外卖,其余人回到自己的办公处瘫成一片,高雅拉和郑允浩两个人单独待在办公室里,她撩开一缕额发,面色苍白地看着他。

这是一个他们两个人都不喜欢的结局。

郑允浩在保养自己的枪,灵巧的手指将手枪重新组装好,递到了高雅拉手里。

“它跟了我好几年,可惜没法带出国境,要把它交给你了。”

“我以为我不说破,总能留住什么,”她说,“二分之一,我还有机会,或许还能留住你。”

“因为你还是爱我的。”

“是,”郑允浩说,低头看自己的手,“所以一切都是我的错,我非走不可。”

他想了很久,最后冒冒失失地做出了这个决定,归根结底所有的错都在他,要想结束这一切纠缠不清,自我流放是最好的结局。

“对谁都不公平,”他说,“所以雅拉,对不起。”

高雅拉掩面试图止住不断涌出的泪水,郑允浩平静地望着她,目光温柔。

他最深情也最绝情,高雅拉想,可是没办法,谁叫我爱他。

他也爱我,只是不属于我。

她看着手中黑色的金属,枪体被擦得一尘不染,映出她眼眶红红的倒影,她抬手做出射击的姿态,将枪口对准他的胸口,郑允浩仍站在那儿,微微歪着头,目光温柔又包平和,笑容里有抹不去的天真,安定的姿态下是凉得刻骨的决绝。

她想起她第一次见他,这是个矛盾又纯粹的男人,气质里杂糅了太多不可调和的东西,浪漫又神秘,是最温柔体贴的情人,笨拙天真的模样又很可爱,总无端地惹人爱怜,于是她不可避免地要爱上他,这是一个蜜糖与奶油包裹的陷阱,而她所有的沦陷都是自己心甘情愿。

所以一直以来她舍不得,只是这一次,他背影决绝说是要走,竟是对着他们两个人。

她扣下扳机,做出射击的姿态,郑允浩便捂着心口后仰,眉眼驯顺柔软,她便暗骂自己,到头来还是心软。

“你走吧,”她说,“刚刚,曾经属于我的那个郑允浩已经死去了。”

我亲手杀了他,他便不至再让我失望。

可其实,她苦笑着想,郑允浩又能让谁失望呢。

他愚蠢又可笑的真诚,既无法纵容不爱却假装爱的戏码,也无法容忍自己失控的感情,索性一刀两断就此别过,红白玫瑰,他一朵都不要。

绝情如斯,凉薄至此,她有再多话要说,也比不上那个男人对自己的心狠刻薄。

“我知道你最不想听的话是对不起,”郑允浩叹了一口气,再看向她时目光清明,“雅拉,谢谢你送我走。”

“再见,允浩哥哥。”她说,苍白的脸上一星泪光闪烁。

“你不去送他吗?”高雅拉问,拿起外套要出门,看见沈昌珉仍坐在原地对着电脑敲敲打打,神色平静自若。

“这不是他想要的,”沈昌珉答得平淡如水,“我不该在那里。”

如果终将要错过,那就错过,都别好过。

 


END



虽然说是偷错隔墙花

BGM却是香水有毒和月亮惹的祸

辱骂自己











隐藏结局

【春花】

沈昌珉开门和高雅拉打了个招呼,女人点点头披上外套,两人并肩走下电梯,开同一部车去上班。

沈昌珉买下了那间房子,他们仍是邻居,仍互相串门,偶尔高雅拉会邀请他去她家吃饭,郑允浩离开后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什么都不该变。

 

【夏雨】

李沇熹给高雅拉发了短信,要不要一起出去吃冰淇淋。

 

【秋实】

沈昌珉的邻居变成了高雅拉和李沇熹。

 

【冬雪】

沈昌珉在盛夏一个人又去了那家旅馆。

和郑允浩一别又过了十年,遥远到仿佛他又做了一个关于他的幻梦,那个人仍是他想象中的人,在他十四岁的梦境中被创造,是他全部的爱欲与深情的寄托。他来去都像一场梦,短暂的相逢过后是漫长的离别,久到时光匆匆,他几乎忘却那相逢。

夏日的乡下旅馆格外容易停电,沈昌珉叹口气爬到顶层曾经是郑允浩房间的地方,通过走廊尽头的窗看皎洁的月色,旁边的木质楼梯上突然传来了吱吱呀呀的动静,他悚然回头,一个男人正端着蜡烛,从阁楼的台阶上走下来。

眉眼在烛火中清晰分明,依旧是精致美好的,让他几乎想叹息的熟悉。

是郑允浩。

“好久不见了,哥,”他说,“你怎么在这里?”

“回来找点东西。”郑允浩耸耸肩,说得云淡风轻,沈昌珉借着微弱的烛光去看他手上的东西,不禁哑然失笑。

是十四岁的他和十六岁的他,两个少年卧在树荫下睡得香甜,头靠着头,背靠着树,阳光在脸上投下斑驳树影。

他们并肩走下楼梯,四楼的走廊尽头两人同时止步,沈昌珉掏出门卡准备进屋,余光里看见郑允浩皱起眉头,上下摸索着什么。

“进来吧,”他笑起来,“这一次我相信你是真的没带房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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