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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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教无差】食与味

00

一饭一食,一粥一菜,是我们年少时建立的对于家庭的第一认知。

烟与火,你和我,柴米油盐酱醋茶。

后来我们把它称之为生活。

 

01

在分别的第六个年头,第一次不是从别人那里,沈昌珉知道郑允浩还是没学会生活。

下了节目他们难得一起回去,在保姆车上摇摇晃晃,窗外是川流不息的人群。近来专辑准备和打歌活动时期,他们见得不少,甚至比上往常要更频繁许多。工作时见得足够多便无需私下见面是他们长久以来达成的共识,分开时说着要给彼此留下私生活的空间,因此也就这么不闻不问好多年。

离开大楼时郑允浩打了个呵欠,看起来有些困倦。等待的过程中沈昌珉注意到他有一搭没一搭摆弄着手里的手机,消息明明灭灭大约是晚上有约。他看着男人略显消瘦的背影在他前一步走,太近的距离只要伸手就能触碰,事实上比起瑜卤允浩,他对郑允浩总是陌生的。瑜卤允浩是他的哥哥,休戚与共的,名为命运的那一条红绳上的蚂蚱,而郑允浩则是某个陌生的,他竭力避开也竭力避开他的某个人,他有血有肉也鲜活,明艳艳的光芒四射要灼痛他的视网膜。

推开玻璃移门郑允浩要先走,他鬼使神差拉住了哥哥的衣袖,郑允浩回头看他表情有些惊讶,却还是停下步伐转过身来看他,卸了妆后的素颜少了过分精致的锐利感显得温柔,他的哥哥捏着手机揣进口袋里对他微笑,拍拍他的手臂问一声怎么了。

“怎么了,昌多拉?”郑允浩问,“昌”字的音节后有一瞬间的迟疑,转瞬即逝的停顿,沈昌珉听到了,也只是垂下眼轻轻松松地忽略了过去、

他其实也曾经觉得意外,他和郑允浩不知什么时候起私下相处时总这样,明明是本应该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却又隐隐约约的不自在,他说不上缘由,郑允浩兴许知道,但他从来不会真的去问。

再后来,他学会不去想它。

“我有些想喝酒,”他说,“今晚没有人陪我。”

其实他知道郑允浩有约了,他也想过郑允浩会拒绝,并不是什么真的重要的事情,即使不会达到目的也没有关系。所以他没有把它说成一个邀请,或者是一个身为弟弟对哥哥有些可怜兮兮的诉苦,总之无关紧要,甚至不能说真的有什么目的,只是那一刻鬼迷心窍,他忍不住要说点什么。

郑允浩看了他一眼,对他摆了摆手,在他说出更多紧接着而来的解释之前掏出了被塞进衣兜的手机,走了两步退到旁边打了个电话,声音很低,沈昌珉听不清他究竟说了什么,只觉得语气很温柔。

“走吧,”挂了电话郑允浩走回他身边搭上他的手臂,“去酒馆吗?还是你有想去的餐厅。”

“跟我走,”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是惊人的低沉与认真,“哥只需要跟我走。”

于是郑允浩回以微笑,他点头算是认可,下一刻就被轻易拉扯着,坐上了沈昌珉的车。

傍晚的霓虹灯招牌一个个亮起,郑允浩系上安全带安安静静坐在副驾驶,彩色的灯光斑斓映在他的侧脸,精致的线条婉转,冰冷又艳丽。

 

02

沈昌珉有时候也会觉得他们分开太久,但对此大部分时候郑允总是一笑而过,他甚至能回忆起哥哥带着笑意的轻柔语气,他指尖挟着明灭的烟火坐在阳台吹着风,晚风微凉掠过他的发梢,飘扬的烟雾被带进室内,烟味便在不大的屋内弥散。沈昌珉皱眉把手里的汤锅盖上盖放在桌上,被呛得咳了两声挥了挥手,郑允浩便掐了烟,把玻璃窗开得更大了些。

“我们其实从未分开,”郑允浩说,嗓音是烟熏出的沙哑,清淡又飘摇,“我还记得你做的汤。”

画面会消退,声音会模糊,他曾经听说过最恒久的记忆是气味,从鼻尖探去一路烙在心里,历经漫长岁月也不会被轻易抹去。是一起做过的哪个节目或是访谈时共同参演的人员说过的话,但沈昌珉对这些没兴趣,郑允浩也对这一切没兴趣,当时他们都只是一笑而过,小声谈论着下一次巡演要去的地方,和演出结束后要犒劳自己的吃食。那时他们总是很容易饿,其实现在也会饿,但不知不觉中饿的感觉其实变了,他说不上为什么,但对于食物的冲动总归是不再一样,后来他对自己解释,人是会变的。

两年的阔别后他们真正的重逢是在日本的家里,沈昌珉两年里学了很多东西,包括厨艺。婉拒了经纪人邀请他们出去吃的盛情,只去临近的市场买了些简单的原料回家张罗餐桌。郑允浩不挑食,沈昌珉也就省事,由着自己的兴致挑了些,郑允浩推着推车把他递来的东西一样一样接过,在他身后慢慢悠悠,一步一步跟着走。路过果蔬区的时候他捡了盒草莓,新鲜漂亮,郑允浩就笑起来,他总是很容易满足的一个人。

“哥回去要自己洗才行。”沈昌珉说,郑允浩鼓了鼓脸颊故作生气的样子,于是他也跟着笑起来。

“明明是昌珉总嫌我洗的不干净,”郑允浩抱怨,“我也在努力帮忙了。”

“哥很好,”他说,“哥什么都做得很好。”

清清淡淡的,像是敷衍的安慰,郑允浩抬眼看他一眼,微笑着摇了摇头,他又觉得其实无需多言,他的哥哥什么都懂。

“我学了很多新的菜色,有的很好吃,也有的不好吃,有的酸也有的咸,有些是甜的,更多的是辣,我喜欢辣。”

“你都喜欢吗?”郑允浩问。

沈昌珉愣了一下回头,郑允浩正弯腰从冰柜里挑一盒切好的肉片,低头时目光专注,甚至没有转头望他。

轻飘飘的语气,问得问题也奇怪又多余,他像是没有在听,又偏偏像是什么都心下了然,于是他在沉默中想,果然,这个人是他的哥哥。

“有的好吃,有的不好吃,酸甜苦辣咸,各式各样的滋味,你都喜欢吗?”

答案是喜欢呀,当然喜欢。不一定好吃,也不一定都对胃口,有时候不喜欢吃,却也还是会喜欢。

看见它们出锅的那一刻,总归是要心怀着未知的期待与喜悦。

“是我自己做的,好不好吃我都得尝尝它。”最后他斟酌着只是这样说,在推车里放了一盒豆腐,郑允浩握了握他的手,指尖冰凉,他又觉得温暖。

“那我也喜欢,”郑允浩说,“那都是你做的。”

是你的味道,你的味道也是我们的生活。

他在两年多无人问津冷锅冷灶的家里做久违了的第一顿饭,郑允浩在旁边为他打下手,洗菜理菜都做的整整齐齐,厨房用的纸巾放在手边,水压大了溅了些出来打湿了衣摆,沈昌珉洒下调味品盖上锅盖,郑允浩弯腰擦去地板上的水迹。

那一刻,他把它当做他们真正的久别重逢,是漫长分别后的重聚,他们又回到了一起。

 

03

日巡之后他们得了短暂的休息,接下来是回归的准备时期。他们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轨,一切如常展开,他们依然在工作时见面下班时分离,见得不多也不少,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安全距离。肩并着肩,刚好足以扶持的距离,又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平稳前行不远不近,寻常得让人安心。

三月是早春时节,在日本有早已预订的行程,回归前的准备中途他们飞去日本去开Fan Meeting,是熟悉的环节配置,从几年前起就惯例存在的允浩大厨的厨房环节在上一次变成了两个人的战争,被连带着拖下水的是沈昌珉,只是他也甘之如饴,投入地享受这一年难得的乐趣。

郑允浩还是郑允浩,在工作时哪怕是恶意卖萌也尽心尽力,沈昌珉一向觉得无所谓,郑允浩很努力,郑允浩也很开心,只要他开心就行,放松的玩闹做一场恶作剧也不是坏事。

至于味道,他想的很好,再难吃又能难吃到哪里去。

食物的五味不过酸甜苦辣咸,熟了的食物不生不腥不涩,也不至于真的有苦味,再者强烈的辣味与甜味时常遮掩了大部分味觉,从来不至于真的超出他忍受的极限。他吃完总是点点头张口就夸,旁边有伴舞面容扭曲苦兮兮,沈昌珉摇摇头,觉得也不过就这么大点事。

在后台休息的时候郑允浩不知道玩到哪儿去,他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等Cody姐姐帮他卸妆,伴舞和乐队前前后后结束了收拾跑来窜门,顺便瞻仰那一锅被供在桌上的郑允浩的大作。有人充满好奇跃跃欲试,也有人心存善意极力阻拦,他觉得颇有意思,笑着低头摆弄手机。

“允浩不管做什么菜昌珉都觉得好吃。”

有人说,声音带着笑意像是感叹也像是揶揄:“允浩不管做什么昌珉都说好。”

“虽然说一直以来都是这个样子,但食物未免也有点……”

剩下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工作人员都是多年来的老相识,一路也陪他们在日本闯荡到如今。这些年允浩大厨的料理时间没少整出惊天动地的幺蛾子,在烹饪的创意上可以说是无人出其右。放松下来做着收拾工作的人们发出善意的哄笑。沈昌珉嘴角上翘也露出一个像是笑容的表情,心里却有些突兀地在意。

有一刻他很想出声为郑允浩辩解,关于他的哥哥,他认真做饭时其实并不难吃。

多好吃算不上,并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大厨手艺,但也绝对算不上难吃。

只是甜,不管做什么,男人总是喜欢放上很多很多的糖。吃不惯的人会觉得难以入口,他习惯了便也觉得还好。

还好,还挺好,并不真的是什么糟糕的手艺。

“我喜欢他做饭的样子。”他轻声说,声音很温柔,于是忙碌的人们都看过来,后台的灯光很明亮,虽然不像台前绚烂的打光,也仍是亮。

他迎着光坐着,灯管撒下明晃晃的光照亮黑夜,和这一片原本没有窗也没有天光的空间,他侧开脸了却忽然觉得有些刺眼。

“因为很罕见吧,”Cody姐姐收拾着化妆品总是善解人意,像是看穿他难得认真的心思,“允浩在家里应该不怎么做饭?我丈夫难得做饭时我也很欣赏他那时的风姿。”

难得下厨的人认真在厨房做一顿饭,你看他努力的样子就是风景,食物滋味的好坏反倒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事。

允浩总是突发奇想,允浩总是大大咧咧,允浩是个优秀的队长,生活里却不总是个靠谱的哥哥,允浩应当是不会下厨不常收拾也不会洗衣打扫的样子。

沈昌珉突然意识到这就是人们长此以往对郑允浩的认知,而真实的郑允浩是什么样子并不在他们能够触及的范围之内,那时他们不该理解的事,而他不应该在这个问题上解释太多。

当他认真做一顿饭的时候会有人给他打0分,他看他笑看他闹看他半真半假地抱怨,知道他还是最终不可避免地伤了心。

一丁点儿,微不足道的,但他还是知道郑允浩难过了。

“偏见,”他说,姿态是要为哥哥出头的气势,“大家这是偏见。”

昌珉做出来总是更好吃,允浩一定是笨手笨脚的样子。他会笑他会闹,为了节目和舞台效果很努力,做出一些样子,给那些为他们而来的饭们逗个趣。可又不是真的是傻子,怎么可能一直都是那副样子。当人们已经产生了刻板印象的时候解释往往毫无意义,所以他不说,常常只是沉默。

两个人生活一个人料理起居从来就不公平,所以郑允浩做饭,并且味道并不难吃。

这是只需要沈昌珉知道的事。

“怎么了?”从外面回来的郑允浩看大家都在笑露出几分疑惑的表情,环视一圈后目光落在坐在桌前的沈昌珉身上,他的弟弟眼里藏着很多东西,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于是他微笑起来,总是宽厚又柔软。

无端地让人安心。

“昌珉在夸奖允浩做饭的样子很好看。”有人总结陈词。

“也不难吃吧。”郑允浩笑着说,拍拍胸膛一本正经,在人们的笑声中露出些假惺惺的委屈。

 

04

“因为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厨艺,”沈昌珉说,“所以被说难吃也不行。”

“那昌珉就是偏心。”郑允浩听完他的道理点点头,盖章认定一锤定音。

沈昌珉哑口无言,琢磨了半天,觉得似乎这么说也没错。

结束了工作他们本打算出去吃,沈昌珉早找好了几家口碑颇高的店打算趁着难得的闲情和哥哥一起去探探究竟,郑允浩对他一向是点头答应,但这次出门前他却突然改了主意。

“哥,”他坐在沙发上托着腮若有所思,“我想在家吃。”

“什么?”郑允浩愣了一下,像是没搞懂他的心思,却也还是点点头,“好。”

“你做饭给我吃,”他说,难得露出些许弟弟样的任性,“我好久没吃过哥做的饭了。”

郑允浩说好,他便点点头,但他知道每当面对自己的时候,郑允浩只会说好。

冰箱里的食材是经纪人一早采购好的,新鲜的叶子还青翠,郑允浩拿出来清洗,微凉的水没过指节,沈昌珉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拥着他,一双手也跟着按进清悠悠的水中。

“你要洗吗?”郑允浩问。

“不了,”沈昌珉摇摇头,声音听起来有些闷,“我想呆在这儿。”

一个黏糊糊的小跟屁虫,郑允浩失笑摇头,想来大约是在他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些什么事。这是个活得过于清透的孩子,会为一点事想很多,但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总是干干净净像块水晶,他习惯了对此不闻不问,从不强求,弟弟想说点的时候什么自然会说。

对于沈昌珉,他从不操心。

择菜与洗菜都不是什么技术活,做这些事时郑允浩通常比人们想象的更细致,沈昌珉趴在他背上从身后玩闹似的拨着水,也有在帮他,把摘下的菜叶一叶一叶理整齐。

直到郑允浩拿了砧板洗干净刀,沈昌珉还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黏在他身后抱着他的腰亦步亦趋地跟着,郑允浩觉得他应该扯着自己的衣服,然后他就有了一个怕自己走丢迷路的孩子。

“哥在干什么呢?”伴随着手起刀落节奏分明的切菜声,沈昌珉像是终于回过神,脸埋在哥哥肩头突兀地发问。

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郑允浩却并不在意,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抬手将黏在刀面上的菜茎刮去。

“我在给你做饭。”他说,像每一个宽厚又包容的哥哥,对自己家的小孩总有数不清的耐心与温情。

“哦,”沈昌珉应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好,你给我做饭。”

郑允浩没有再接话,只安静地低头切着菜,沈昌珉默默看着,手指摩挲哥哥日渐清减的腰窝。

“哥以前总切到手。”

“但现在不会了。”

郑允浩切菜的手微微一顿,又重回原来的节奏切了下去。“人不能总是毫无长进,”郑允浩会这么说,他在心里默默排演好一切,郑允浩却并没有如他所想那样接口。

他低头把自己的脸埋进哥哥肩窝,鼻尖是浅淡的香味,他们用的是同一款香水,他却总觉得郑允浩更甜。

“哥尝起来是甜的。”

郑允浩摇摇头:“我记得你以前总抱怨我苦。”

苦也是甜,他想,那时候我还小,但我味觉变了。

“你应该吃糖,”最后他这样说,“甜丝丝的。”

郑允浩手微微一抖,整勺白砂糖便落入锅中,他看着纯白的晶体融入放了酱料的红色汤汁里逐渐消融不见,缓缓松懈紧绷的肩膀,在温暖的拥抱中陷入长久的沉默。

 

05

苦涩的咖啡不适合你,沈昌珉按下一条消息的最后,也不适合任何人。

你不要让他长大,生活也不应该是苦的。

他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喝酒,一个人做饭也一个人吃饭。

很长时间里他来往都是一个人,我喜欢这样的生活。

人生是一个人的人生,酒是一个人的酒,饭也是一个人的饭。

我们来去都空空。

沈昌珉以为他要永远爱这样的生活。

一个人生活总是要更好的,他常常会这么想也这么说,做自己的饭喝自己的酒,吃拌饭时放很多很多的辣椒。

他独居了六年,与人同居却不止六年。

有一天他手抖放多了糖,做的早饭便不可避免地有些甜。他坐在餐桌前一个人慢慢地吃,却突然想起很久以前郑允浩为他做的早餐的味道。

甜,总是很甜,过量的糖分占据了味蕾对于食物味道其他部分的理解,甜到几乎让人忘了生活的苦。

可生活总是苦的,是咸与涩的,是最常尝到的眼泪与汗水的气味。小时候他这么对他的哥哥说,他的哥哥摇摇头拍拍他的头,他并不真的比他大多少,两年的年龄差在很多人看来微不足道,那个人却也总还喜欢把他当小孩。

明明他更爱撒娇也更喜甜,自己也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有人会爱苦,就像有的人喜辣,”生活又千姿百态餐桌也有千百种滋味,人有千样喜好就有千样,“让人牙根发软的酸,齁到舌根麻木的咸,和使人发腻的甜都是一回事,有人偏爱一种滋味,也有人喜欢清清淡淡,在平淡中品尝五味的调和。”

“但偏爱是一回事,”郑允浩揉乱他的发,起身去给自己倒一杯水,“所有被人偏爱的,都是他真正需要的。”

接着他想起来,他和郑允浩口味也不总是相似的。

他嗜辣如命,郑允浩对辣却并不感兴趣。

说来遗憾的是,同居十年,一直到分开他才意识到这样一件事。那时郑允浩已经跟着他吃了很多很多的辣,坐在餐桌前小口喝着牛奶微微吐着舌头,手搭在唇边扇扇风,姿态倒是优雅含蓄,看不出多辣的样子。

辣味的实质是痛觉,是热与痛,他不善吃辣,却能忍痛,舌根燃烧着一团火,他却依然波澜不惊,是遥远天边清凌凌的一泓水。

永远云淡风轻,永远安然自若。

沈昌珉后来想,郑允浩这么多年对他影响最深的,其实是天下无事的坦然。

昨日无事,今日无事,明日亦无事。

所以你要爱糖也爱甜,所有被偏爱的都该被珍重对待,你需要它,你就该好好爱它。

“其实我也我也不喜欢苦,”他要对他的哥哥说,“我真正爱的滋味,是辣,还有甜。”

是被你养出的滋味。

 

06

当他决定要搬出宿舍的时候郑允浩很平静,平静地接受了他的决定也平静地看着他收拾东西搬空屋子打包行李准备要走,最后一晚他们坐在餐桌,郑允浩垂着头安静地研究桌面的纹路,沈昌珉抱着手臂看他,久久才叹了一口气,低声叫了一声哥。

他知道郑允浩难过,他也难过,突然要离开原有的生活,谁都要不舍。

但郑允浩应该说,难过也好伤心也罢,孤单和寂寞和离别时应当有的依依不舍,他都应该说出来,而不是沉默,可到最后他什么都没说。

沈昌珉在心里摇摇头,却又觉得心软,因为这是郑允浩,郑允浩总是什么都不说。

好也不说坏也不说,疼也不说累也不说,喜欢也不说讨厌也不说,明明又失落又不舍却也仍要装着无事发生,沈昌珉也会想,可我是不一样的。

我不是他们,你应该要对我说。

“我要走了会没人照顾你,”他走近了拉着他的哥哥,用上了些力气强迫他抬起头,郑允浩坐在椅子上仰头望他,目光有些茫然,空空洞洞的没有落点,左右摇荡最终避开他的眼睛,“所以哥要学会自己做饭才行。”

沈昌珉很少会对郑允浩展现出他的强硬与坚决,当他认定一件事的时候他也是个不可动摇的人,这一点上他的倔劲不比郑允浩少分毫。僵持良久后郑允浩终于还是拗不过他,半是强迫地被拉去厨房,清理了冰箱的存货后放水架过切菜做饭。

沈昌珉几乎是把郑允浩按在了流理台前,把洗好的萝卜塞进左手,再把菜刀放进右手,郑允浩这才慢腾腾开始了有气无力的动作,沈昌珉出门去拿抹布,一转眼的功夫里面就没了响动。

他才意识到这是郑允浩骨子里的那点任性泼皮,总是无处释放,日复一日便成了他消极抵抗的方式。

当他觉得他在做毫无意义的事的时候,他就像这样,故意把一切弄得乱糟糟,假装是自己真的做不好,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顽劣又任性。厨房里切碎的萝卜落了一地,沈昌珉皱了皱眉头,这次却并不打算就这么让他称心如意。

他推开门走进去,从身后拥着正跟自己闹着脾气的哥哥,握着他拿刀和按着蔬菜的手引导他正确的切法,郑允浩手臂略微施了里故意和他作对,僵硬地切了两下之后他叹一口气,说话时却是连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有温和耐心。

这是他的哥哥,此刻又让他的心软的,是他的孩子。

“哥再这么闹的话会切到我的手。”他说,声音很平和,手上却固执地发力。郑允浩与他僵持了一会还是松懈下来,卸了力道随他折腾,两双手就这么交缠在一起,缓慢又有力地将案板上的白萝卜切成均匀又漂亮的薄片。

这一次没有落了满地的碎屑,郑允浩沉默,任由沈昌珉牵着他的手切一块没什么技术水平的菜,沈昌珉呼吸和缓又温暖,柔柔地落在他颈侧,姿态柔软却坚定,温和中是不可动摇的决意。

他应该生气,郑允浩想,他不该这么温柔又有耐心。

脾气上来的时候郑允浩也会抱怨说你不要管我了,而这个弟弟分明大部分时候对他温柔和顺像黎明的风,却总在这些事上展现出少见的固执。他会扣死死着他的手腕与他对峙,郑允浩会突然意识到沈昌珉已经长大很久了,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力气大得惊人。

“如果哥要这样说的话,哥以后也不要管我了。”

他原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天神,可我要把他拖入凡尘。

我要他浑身染满烟火气,我要他懂得一个人类的一生。

“可我想教会你怎么生活,”沈昌珉说,“我想教会你怎么爱自己。”

郑允浩垂眼,手下一滑,白色的砧板上染上一片鲜红,那是他第一次切到手。

“我知道什么是爱,”郑允浩说,“也知道什么是生活。”

傍晚时他们一起坐在客厅,共度所剩不多的同居时光,郑允浩手指上还裹着创可贴,是沈昌珉找来的,早前不知道谁买的卡通小动物图案,粉红色的细致地缠在受了伤的食指上。最终他还是切完了那个沾着血的鲜红的萝卜,沈昌珉就在旁边陪着他,坚定的不容置喙,固执的非让他好好做完不可。

他很少有机会能对上沈昌珉的坚持,更早的时候这样的僵持通常发生在他不照顾自己的身体,总忘记按时喝水吃饭吃药时,也许比起自己沈昌珉确实更爱他,他也曾这么想过,有时候太多的多愁善感也会让他觉得自己可笑,只是更多的时候他顾不上那么多。

他觉得自己也许是太糟糕了,远比自己能想象的要更糟糕的多,他其实知道自己不太好,于是他不去细想,逃避是他对付自己的解决方式,只是现在他要难过。

连沈昌珉都要走,这件事在最大程度上挫伤了他,尽管他知道沈昌珉是对的,他的昌珉总是对的。这孩子活得清醒又冷清,比他更理智也更成熟,甚至他也会觉得沈昌珉更像个哥哥,但沈昌珉从来不说。

第一次,他受了伤,锋利的刀片割破了手,沈昌珉拿了药水与纱布细致地为他消毒包扎,却没有让他停下手,只是靠在他身边,温柔地重新递过刀,让他切完那块再也无法下锅的鲜血萝卜。

“你只是需要再对自己好一点。”沈昌珉平静地回答他,翻过一页手中的书,用大拇指别紧,腾出一只空余的手拨乱哥哥的额发,遮掩了一双秋水般的眼睛。

郑允浩低下头,电视开着却无人去看,他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蜷着腿抱着膝盖,目光低垂飘忽无定点,沈昌珉侧卧在他身后的沙发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伸手揉揉他裸露的脖颈。

他像是累了,他也该累了。

“我喜欢独自生活,并不是意味着我的私人空间里容不下一个你。”

只是只能容下一个你,再多的人都不行。

我们想要的终究不一样,我无法成为你的唯一,那个世界太小了,我无法放更多的人进来,还能保持安心。

“我不在人家留宿,不与任何人同居。”

“可你是不一样的。”你是我的哥哥。

“我困了,昌珉。”郑允浩抬起头,一双眼微微眯着,清明了无睡意。

沈昌珉去拉他的手,在手心握着,抚摸他消瘦的脸颊一路延至眉心,他们头顶着头额头相抵,沉默中发酵出太多暧昧的感情。

“你不能总是任性,”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你要学会长大了。”

你要长大了,我的哥哥。

要学会离开我,要学着过没有我的生活。

 

07

“那时候你对我说,我要长大了。”

“可我后悔了,”沈昌珉摇摇头,“是我错了。”

阔别两年后的再见,要有一句话作为久别重逢的寒暄。

“哥,”沈昌珉张开双臂对郑允浩微笑起来,“我们一起去吃顿饭吧。”

“你要做给我吗?”郑允浩问,抬手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勒紧的手臂饱含力量,他的手在弟弟挺拔的背上用力拍了拍,于是那就是在漫长的等待全部的深沉的思念了。

他们之间有很多话从来也不说,关于生活,他们有更多属于自己的默契。沈昌珉抿着嘴唇低了低头,嘴角掩饰不住地微微上翘。

“痛啊,哥,”他说,“好啊。”

那是一只修长漂亮的手,八月还是夏,柔软的手仅隔了一层单薄的布料在他背后摩挲,很轻柔的爱抚,碰触原先被拍过的地方。他动了动肩膀,扇动的肩胛骨像是振翅的蝶,温热的手心贴在背心,燥热的空气中撩拨人意动。

他们很久没见了,在服役中偶尔也会通话,没什么意义地碎碎念上很多,关于零碎的片段和罕见闲暇的生活,两年真的是很漫长的时光,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久。

长久的离别之中总有什么要改变,沈昌珉夹着电话一边做饭,锅勺碰撞出清脆的响动,热水壶烧开了水,发出高远的鸣声。

“下班回家的时候坐地铁,虽然说带了口罩和帽子,”他往锅里加了一点水,“有女孩认出了我。”

“嗯?”郑允浩静静听他说,偶尔传来一两声键盘敲打的声音,玻璃碰撞木质的桌面是一声闷响,沈昌珉笑了笑,挺好的。

至少他一个人在家还记得喝水。

“她对我说,很想我们,很多人在等着东方神起,她们期待我们回来。”

“不要喝冷水,记得煮热了,喝温的。”

郑允浩发出一声柔软的气声,尾音婉转飘忽在空气中,电话那头又传来几声细微的碰撞,他便知道郑允浩正在玩着水杯。

“昌珉,人们还没有忘记我们,”他说,“我也还没有忘记你。”

和和你一起的生活。

“是温水,”挂电话前最后一句话应当是道别,郑允浩微微摇了摇头,“我的身体好了很多。”

“好。”沈昌珉笑着挂了电话,没有说再见,听着那头忙音嘟嘟。

很想你,想见你,他盖上锅盖放下锅铲去洗了洗手,用毛巾擦干了才去碰手机屏幕。暗下去的屏幕自动锁上了屏,他漫无目的点了两下,看到聊天软件里弹出一条新的消息。

一个玻璃杯和一杯热水,在室内也冒着氤氲的热气,配一个有些笨拙的,龇牙咧嘴的微笑表情。

“你还差一个温度计。”他失笑,摇着头点了回复。

郑允浩翘着腿在电脑上忙着工作,他退伍得早,不比沈昌珉的闲情,总还有很多事要做。叮咚的提示音让他举起了冷落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照片,沈昌珉家里构造熟悉的厨房台面。

一口锅,正咕嘟咕嘟煮着什么,厨具摆放很随意,没什么正经构图,画面零散没什么重点,只是一张随手拍下的图。

“我在做饭,”沈昌珉发来新的消息,“朋友给我推荐了新的菜谱。”

“下次见面我做给你吃,味道闻起来还不错。”

电脑端口传来工作的催促,他没再回复,手机屏幕向下扣在了桌面,认真地研究起了新的修改意见。沈昌珉盯着手机等了一分钟,新的消息通知再没有亮起,他习以为常地收起手机,却不知怎么有些失落。

一直到再见面时他们的聊天界面也还是停留在那一页,关于厨房和一顿饭的约定。他小声抱怨郑允浩没回他的消息,声音里带着笑,也不是真的埋怨。

“你知道我的答复,”郑允浩挂着宠爱又宽厚的笑容搭着他的手臂,“总要有人先说再见的。”

你要多愁善感,但那不是生活。

 

08

“日本的调料和韩国的味道不太一样,我曾经给你煮过的汤,有一次和圭贤珉豪聚会的时候我也做了,味道没有想象中的好。”

也许不仅是调料变了,国家变了土壤变了水质也变了,所以食物的味道上总是要有差别,他咬下第一口萝卜皱起了眉头,秀珉告诉他,哥你的口味变甜了。

太多的糖和适应了甜味而无法重建的味觉,他自己也知道,只是很多事情,知道并不意味着能够改变,更不意味着他想要改变。

“哥一直不愿来我的家。”

“我其实没有那么在乎这个,”郑允浩托着腮看着窗外的灯火,“你不也是一直不要过来。”

“那不一样,只是见一面或者一起玩的话哪里都可以,而且哥也不喜欢和我一起玩儿,因为我是个无趣的酒鬼弟弟。”

沈昌珉耸耸肩,像是在抱怨,听起来倒是没所谓的语气,“我说过要给哥做饭来着,结果除了在日本,在韩国一直都没有机会。”

“你不是说了在日本做的比较好吃吗?”郑允浩笑了一下,“我尝过了。”

沈昌珉沉吟一声,听起来有几分迟疑,倒是十足的罕见。郑允浩扬起眉梢转过头,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好一会,才问了一句怎么了。

“那就是我在探究的,我要讨论的问题了。”

究竟是一水相隔的水与土,蔬菜与肉,酱料与调味品变了,还是别的什么。

我想知道的事。

郑允浩垂下眼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他想问为什么是今天,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他和沈昌珉的关系就像这样,他们总在摸索,彼此之间装得相安无事天下太平,可其实对方都知道,所有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事,他总是知道。

他在沙发上醒来时沈昌珉皱起了眉头,于是又有一场风要吹起,他们之间的战场永远弥漫硝烟,硝烟之后是厨房的烟与火,是过着自己生活的两个人。

“我要担心你,因为我知道你过得并不好。”

“如果爱自己真的是一件太难的事,”沈昌珉叹了一口气,“你应该告诉我。”

“那之后我总是会切到手,很疼,”郑允浩说,“但不再有人给我包扎伤口了。”

“于是我学会了不要切到手,不要受伤,那样就不再需要人照顾,也不会再痛。”

后来我长大了,像你所说的,你期望的那样,我放下了全是糖的饮品开始喝咖啡,可你为什么还是后悔了?

“很小的时候,”沈昌珉踩下刹车,抬头仰望高楼那一间属于他自己的屋子,那是他的生活,是他生命中唯一一样与郑允浩毫无关系的东西,“我总以为我长大了,我会对你说,我不是个孩子了,哥不要总是担心我。”

“再后来过去了很多年,三十岁的时候我才突然明白一件事。”

“我还是个孩子,永运都是那个小孩子,我需要有人爱我,有人担心我,有人照顾我,在我面前为我遮风挡雨,我从来没有真的长大,多少年后他还是我哥哥。”

可他其实也没长大,也还是个十八岁的孩子,他在原地徘徊着等我,等我回去收拾冷清的厨房,点亮灯火去为他做一顿饭。

他等我去爱他,就像我的孩子永远需要被爱。

“长大是一件很残酷的事,他们说长大了就不该再爱甜味,于是我想,我不要长大了,我也不要他长大了。”他隔着驾驶座去摸郑允浩的手,他的哥哥指尖冰凉湿润,他把那只手握在掌心,尽管他自己也掌心冰凉。

“可是长大了才能喝酒。”郑允浩说,拖着慵懒绵长的调子,鼻音黏腻。

“你不需要再逼自己,爱自己也一样。”
“我爱了你十年,拉拉扯扯和你一起走了那么长的路,继续下去也没什么关系的。”

大人总会出尔反尔,所以他想,我后悔一下,也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事。

 

00

后来他尝了那一锅汤,味道还是变了,时隔了好几年,从日本到韩国,即使还是那个人,味道也还是要不一样。

不再是熟悉的滋味,并不难喝,但也没记忆中好喝,他皱着脸对郑允浩说这件事,他的哥哥正在他的沙发上裹着他的毯子打盹,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晒得暖洋洋,他像一只慵懒的大猫舒展身体,歪着头看他时目光朦胧又懒倦。

“回忆是最好的调味料,我记得那一锅汤,”郑允浩笑了起来,“并没有那么好喝,你放了太多的糖和胡椒。”

 

END


谢谢你们看这么胡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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