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

成长为人——小甜饼与法式长棍面包

今夜会是个不同寻常的夜晚。

杰森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样莫名其妙的想法，这就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巡结束的晚上，无风也无雨，星光暗淡然而月色刚好，连一向厚重的云都难得让天空露脸，看起来倒是让人心情莫名的轻松。

可能因为连着三天有迷途的小鸟儿摔进他的窗户，而这样平静的夜晚正适合发生点什么。

但应该不是什么糟糕的故事，他这样想着，站在楼下仰头望着自己正亮着昏黄灯光的安全屋，屋子的窗户大开着，他都能看见阳台晾晒了不少屋里的摆件，还有些正滴滴答答淌着水。

这让他感到奇怪，和一点奇异的有趣。

他决定翻窗而入给这个惊喜增加一点别样的乐趣，就在他攀上墙的那瞬间，他觉得不知怎么的，就似乎一定要这样才对。

设定问题，仿佛有人在他脑海深处笑嘻嘻的说，最后一只小鸟儿终于飞进窗户啦。

他扯着嘴角为自己不着边际的想象感到好笑，却在下一秒因为看清了屋里人而脚下一歪，以一种非常不好看的姿势摔进了自己家窗户。

“无论是不是自己的家，翻窗户都不是什么体面的行为。”正穿着杰森熟悉的三件套西装身姿笔挺优雅的站在半开放式厨房里的阿尔弗雷德平静的回过头看着姿态不雅的倒在窗户边上，头罩上的五官成功自动形成“目瞪口呆”效果的小少爷，微微摇了摇头。“杰森少爷。”

杰森无比尴尬地爬起来摘了头罩，又茫然地挠了挠头，看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老管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反倒是那位可亲可敬的老人先对他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抱歉擅自闯进了您的屋子，但是我十分欣慰家里终于有了一个真正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少爷。”他意味深长地说道，“甚至不仅是自己，所以我觉得自己应当为这位少爷做点什么来感谢他的付出。”

杰森觉得自己也许需要适当的害羞那么一下，阿尔弗雷德语调里的夸奖那么明显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猜他总不是很能习惯这个。

老管家脸上依然保持着一贯彬彬有礼又高深莫测的笑意，转过身来向他展示手中的盘子，烤的金黄的小甜饼正愉悦的堆在里面，散发出的诱人香气一下就让饥肠辘辘的杰森眼睛亮了起来。

“哇哦。”杰森感叹。

“很高兴您喜欢。”阿尔弗雷德将盘子放在桌上，看着杰森一溜烟窜到桌前拈了块小甜饼丢进嘴里，然后在他不赞成的目光中乖乖在椅子上坐定，疲惫的脸上挂上了满足的表情。

“得知我的手艺还没有退步总让我觉得欣慰。”

“你永远是最棒的，阿福。”

杰森真心实意地说道，愉快的嚼着嘴里的小甜饼，他拒绝现在思考为什么阿尔弗雷德此时此刻会在这里，这一切又和大宅里那个黑漆漆的老蝙蝠有什么关系。当你在夜巡结束饿的心慌慌的时候家里有人会给你端一盘新鲜出锅的小甜饼的时候，没有什么问题不可以放着以后再解决的。

这位和蔼可亲的老人对小少爷的反应十分满意，优雅的转身重新走回厨房，流理台上整齐的放着他静置发酵的面团，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他看着发展可观的面团心里估摸着发酵程度，然后走到旁边用锡纸做出3个槽，撒入适量的高筋粉到槽里，用来防止面团粘在烤盘上。

结束了准备之后他取过面团，全部搓成长条状，放入槽中，然后盖上湿布，再次静置等待发酵完成。

“所以…”杰森叼着一块小甜饼从他背后探出头来打量台上的食材器具，眉毛扬到头顶，“你在做面包？”

“法式长棍面包，杰森少爷。” 他微笑着回答，眼神温柔包容，“我记得是您幼时的最爱。”

杰森猛地停止了咀嚼的动作，一边脸颊鼓鼓的包着食物，神色复杂的盯着纱布陷入沉默，绿色的眼睛被半垂的眼皮遮住，有那么一瞬间他看起来就像是个委屈的离家出走又被找回去的小男孩，只是这次找到他的那个人不仅没有责备他，并且还微笑着给了饿着肚子的他一块香喷喷的面包，和一个温暖的拥抱。

阿尔弗雷德笔直的站着，用他那让杰森心碎的平和目光凝视着这个迷路的小少爷，暗暗在心底思考他会什么时候决定好要过来讨一个抱抱。

下一秒他就被拽进一个紧的过分的拥抱里，杰森紧紧地抱着他，用力的把脸埋进高瘦的老人肩膀处整齐的黑色西装里，眼睛恶狠狠的闭着，很努力的想要忽视眼眶里的酸涩感。

他真的，真的，没有想到这个，而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其实他远比自己想象中的更渴望这一切。

回家，然后要一个拥抱，就像他无数个拒绝承认的梦里梦到的那样，没有什么对与错的讨论，也没有什么是与非的争执，他们不需要达成一致，也不需要什么和解，就只是回家，在家里，有人为你端上你最爱吃的食物，你吃完，和他拥抱告别，然后继续走自己选择的，决定坚持到底的那条路。

“这很不得体对不对。”好一会杰森才松开手臂退了一步，手指揉着鼻尖，眼睛瞥着瓷砖笑的有些羞涩，“有些太尴尬了。”

阿尔弗雷德只是摇了摇头，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完全不会。”

面对他的小少爷瞪大的绿眼睛他笑了起来，“事实上，这非常得体，简直是家人见面最合适的礼仪。”

杰森今天第一次真心的笑了出来，他垂着眼睛翘起嘴角，努力不让自己笑的傻乎乎。

面团发酵的比预计的快些，这让阿尔弗雷德回过神来，把杰森轻轻推出了厨房，好继续自己的工作。他揭开湿布，用刀在面条上划上刀痕，把烤箱预热，在中下层放上烤盘，装入2碗开水，再把放着面包的烤盘放在中层，设置210度烤30分钟。

他走出厨房的时候杰森正托着腮拿着一块饼干发呆，见他出来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这让他十分欣慰，走到近旁站在桌边，静静的等待杰森说话。

“谢谢。”

过了很久杰森才开口，中途他无数次嘴唇开开合合，最终还是只吐出了这么个词，他的能言善辩似乎在这时候一下抛弃了他，他有很多话想要说，都憋在心里堵在喉咙无从出口，在嘴里辗转良久也就只剩下了这么个词能表达他千回百转的心绪。

这位曾照料他少年时期的老人看起来完全懂了他想要说的那些话，只是带着他熟悉的微笑站在他面前，这让他感到宽慰，放松的闭上眼，放下了手里的小甜饼。

“要知道，杰森少爷，对我这种老人家来说，人生中最为幸福之事莫过于看着少爷们风尘仆仆的回家，吃着我做的小甜饼，纵然伤痕累累也依然能对我露出满足的笑容来。”

又过了很久，长的让杰森几乎要因为平静和满足睡过去的时间之后，他突然听见阿尔弗雷德这样说，老人的声音沧桑却透着欣慰，有些沙哑的老迈声线让他睁开眼睛与他对视，一个简短的目光交流，然后一同错开视线。

两个人都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烤箱的提示音响的正是时候，阿尔弗雷德按住想要起身的杰森，对他摇了摇头，然后回到厨房打开烤箱，带上手套取出烤盘，将香气四溢的法棍切片抹上牛油，端到杰森面前。

杰森眨了眨眼，伸手取了一块送进嘴里，狠狠地咬了一大口。热乎乎的法棍外酥里嫩，配着醇厚的牛油香甜可口，弥漫在他的口腔，涨满他的胸口。

他还记得年少时游荡街头，有个好心的面包店老板总会为他留一块剩下的法棍，让他避免了在垃圾堆里找食吃或是饿死的命运。其实那些放置了太久硬邦邦的面包和好吃并没有任何关系，但他就是忍不住怀念那时的滋味。

饿着肚子的街头男孩赤着脚蹲在脏兮兮的街边，狼吞虎咽一块又干又硬的面包，有时候一点微不足道的善意足以拯救一条生命，不仅仅是给他活着的力量，更是给他活成一个好人的动力。

他后来再去过那家店，那条动荡的巷子不适合这么温馨的店铺，曾经飘着香气的屋子如今漆黑破旧，老板早已不知去了何方，也不知现在是否还好。

曾经的那个男孩永远想不到这么多年以后，他从死亡的世界里爬了回来，能这样坐在一间干净整齐的屋子里，看一个优雅的英国老绅士再为他亲手做一次法国长棍面包。

此时再也不用像少年时一样为生计忧愁，他就只是怀念曾经给予他帮助的那位老板，和他递过来面包的温暖双手。

“他让我想要成为一个好人。”

阿尔弗雷德静静地听着他说话，神色平和包容，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我永远不会成为英雄，但我就是想帮点忙，帮助点好人，让善良的人和无辜的人不再经历我曾经走过来的那些悲剧。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他嚼着法棍声音有些含混，鼓鼓的脸颊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他的年龄应该有的样子，一个二十岁的，刚刚成年，对人生信心满满又有点彷徨不安的青年，这让关心他的老人真诚地微笑，闭上眼摇了摇头。

“您是个英雄，无论是在那些曾被你救下的人眼里，还是在我眼里，一直都是。”

“教我做小甜饼吧。”

杰森突兀的打断了这个话题，不再深谈，只是睁着漂亮的绿眼睛充满期待地望着曾照顾他生活的可亲可敬的老管家，相信自己不会被拒绝。

“为什么不呢？”阿尔弗雷德笑着回答。

 

杰森叼着笔抓着纸看阿尔弗雷德将糖粉、奶油、盐放入干净无水的钢盆中，一直搅打至微发状态，然后分数次加入全蛋搅拌均匀。

“每次加入均需搅拌至均匀以防止糖油分离，”阿尔弗雷德补充解释，杰森咬着牙笑起来，勤快的抓着笔将这句话记在了纸上。

“看来我该把我所有的独家手作配方都整理给您了。”

“后继有人。”杰森得意的哼哼着，神采飞扬。

他的样子成功逗笑了认真烹饪的老管家，阿尔弗雷德一边再加入过筛过的低筋面粉、泡打粉继续搅拌至均匀，一边试图假装威严的瞪上他一眼，当然，收效甚微可以忽略不计。

“唔，把揉好的面团分成大约25公克的小面糰，整成圆形……”

杰森看着阿福动手嘴里念念有词，神情专注的模样让管家生出一阵微妙复杂的欣慰感，得知自己的手艺不会失传让他感到愉快，他只希望未来时光里不论生活多么艰辛，他的老爷少爷们都能够在最疲惫无助的时候吃上回忆里的小甜饼，然后振作精神，重新投入到战斗中去。

他知道自己陪不了这些年轻人多久了，但现在有人能够将这一切延续下去，这对他来说就足够多了。

他把圆形的面饼放进预热好的烤箱，上火200℃、下火180℃烤上二十分钟，然后取出放凉，浸泡在他独家酿制的甜酒中三秒后取出，递到杰森面前。

“所以，甜酒？”

杰森直接用嘴叼过甜饼，用无比真诚的眼神试图继续打动他亲爱的阿尔弗雷德。

“哦，那个配方是留给圣诞节回家帮我装饰圣诞树的孩子的。”

“你真狡猾，阿福。”

他笑的高深莫测，满意看他的小少爷一脸痛苦纠结的揉着脸，十分挫败的样子。

看来今年的圣诞节会十分热闹了，他想。

 

“嘿，我最最最可爱的小杰甜心大宝贝。”杰森打着哈欠兴致缺缺的听罗伊在那头絮絮叨叨，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嗯哼。”他不咸不淡的哼了一声，继续对着远方的天空发呆，神色幽远高深莫测。

“杰杰杰杰杰杰杰鸟——”罗伊委屈地在电话那端叫唤着，他知道杰森拿这样的他永远没办法，果然很快他听见一声无奈的叹息，然后杰森用他最爱的那种沙哑松散的声音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罗伊。”他说。

你看，有些人光叫一声他的名字都能让他心碎，罗伊这样想着，继续等着杰森接下去的话。

“你再不回来，就要失去我了。”

“杰？”罗伊猛地哽住，听起来吓坏了。

“我爱你，罗伊。”杰森毫不在意自己刚刚说的话和罗伊惊恐的反应，嘴角挂着得逞的笑意挂了电话。

今夜有人彻夜无眠，但那个人绝不是他。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