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旧人
《恋旧人》
“曾有那么位公子,陪我画船听雨,酒巷寻欢。”
他说这话时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寂寞,手中把玩着那把永不离身的血玉折扇,在腊月的寒风中悠悠地摇着。
我裹紧身上的斗篷缩了缩脖子,看他一身单薄的玉白锦袍在萧瑟的北风中翻滚,衣袂飘然间寒气四溢。他手指本就骨节如玉,现下更看不出半点血色,面上惨白如霜唇色淡无。
我只是不解我究竟是为了甚才在这儿吹着朔风听他讲他那旧日的那位公子,但他眯着眼睛望着二十四桥,眼底怀念的温柔神色不知怎的就让我心悸。
我本是在问那扇的故事的。
“这扇原先是我赠他的礼物,白玉的扇骨最衬他的风流,扇面是他亲自绘的梅枝琼花。”
我默默瞧着那血玉扇骨晃神,他似乎是感觉到我的无言,回头含着笑望我一眼。
“这扇骨是他的血沁的,扇面是他的血染的。”
他笑得太好看,我心里有点幽幽的凉。
“他珍爱这把扇从不离身,直到死时。那年城破遍地横尸,我寻着他时他已经要没了呼吸,手中却还握着这扇。他最后向我道别,这扇是最后的念想了。”
他叹息,指尖温柔的抚着扇面,锦缎上艳红的梅瓣几欲滴血,银线绣的琼花在阳光下有闪逝的光芒。
“战火不休,城破乃常事,我历经灾险,几经屠戮,他也伴着我共担这天下罪。我终是不曾想到有朝一日他却再也不曾醒来。”
“汉骨忠魂,他是为这个死的,我希望你能够记得这个。”
他说这话时神色太过于温柔,拿柄扇搭在的我脸侧,触感温凉,显然是上好的玉质。
我想我会记得的,哪怕只是为了这一刻他眼底潋滟的水光。
“好。”
我答话,他笑起来,唇角微微抿着,在冬日的阳光下明艳不可方物。
回去的时候他牵我的手,冰凉的触感让我有些瑟缩,却从心底燃了一把火,面上一阵涌动的烫意。
“江宁大人……”
我慌慌张张的唤,脚下打绊撞在他怀里,他周身寒凉,身上带着凛冽的梅香。
“当心。”
他温柔的扶着我,声线沙哑温润,“还有,叫我江宁就好,别大人来大人去的,听着闹心。”
是的,权倾一方的江宁府从来都是悠闲散漫视富贵地位于无物的。
我支吾着应了两声,心跳如鼓,想要从他怀里挣出来,却听见身后的马蹄声。
是来寻他的镇江哥哥。
我隐约想起今日似乎是有外使来访,按说他应当是在府内议事的。马上的镇江瞪着我两良久,并没有显出他本应当表现出的愤怒,只叹了一口气,恨恨的摇了摇头。
“怎么又是你们两个疯子。”
兴许是镇江平素总是严肃沉稳的脸上少见的挫败神色把他逗乐了,他搂了我走向镇江,语调悠长。
“是啊,总是我们两个疯子。”
一瞬间镇哥哥脸上有闪逝的哀伤,在腊月的风中转眼没了踪迹。
“当年也是这么个冬日,若不是你把我抱回去才没让我陪那个疯子一起冻死在外边,现今疯了的人倒是成了我。”
哥哥不语,只下了马将缰绳交予他好叫他快些赶回去,他接了缰绳沉思片刻,回身来将那折扇递与我,然后飞身上了马。
“留着吧。”
我握着折扇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兄长拍了拍我的肩。
“他赠你了,便收着吧。”
错目的瞬间他脸上尽是无可奈何。
“可这不是他最珍重的物件么?”
“所以他只赠给你。”
此后兄长再无话,我隐约听见身后有清明的箫音,回首看去,一位身着月白锦袍的公子伫立桥边,侧眸的瞬间惊为天人,眉目如画、清绝不似世间人物。
那位公子发觉我正瞧他,展颜对我微笑,面若画中仙,素净的腕上正系者洁白的琼花。
箫音凉润凄绝,我抬手拭泪,堪堪对上兄长惊诧的目光,再回首望去,桥边荒凉空无一人。
白日间一场大梦。
后来他赠我一幅画,画上月色清明,二十四桥上一位白衣公子手执玉箫姿容清绝,像极了那日我梦见的人物。而侧立的红衣公子,眼尾风流分明就是他。
下方端端正正的题着一行小楷。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二十四桥仍在,只不知玉人何处,天空仍是那轮明月,桥下水面波光粼粼。
《恋旧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