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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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教性转】雨中曲

活动文补档 性转百合无差

蔷薇雨世界观



00
第一次见到郑允浩的时候,沈昌珉从没想过要和她过一辈子。

她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正是夜深,暧昧的月色营造出一种不合时宜的感伤气氛,她搭着一件绸缎睡衣坐在床头,摇晃着脚尖听一首古老的歌,郑允浩蜷在她身旁睡着,距离近得刚好,又远得巧妙。

她挨着她,如此贴近,让她能在这早春的夜晚感受到她隐约的体温,又刚刚好维持在一个妥帖的姿势——她能感觉到女人光裸的大腿传来的热度,几乎就要碰触她安放在毯子里同样赤裸的小腿,却差一点。

当然差一点,也总是差一点。

沈昌珉长久地望着她,隔着朦胧而冷清的月色,看她光洁的脸庞微微晕红,娇艳得带刺。许久她才长舒一口气,调出了制作人的信息,回复,然后摘下耳机关上屏幕,把自己塞进柔软的被褥。

她花了太长太久的时间下定决心,去做一个决定,不论代价,也不管结果如何。

那一天她做了一个梦,一个久违的,因为年代久远而模糊不清的梦。梦里所有东西都飘摇而充满不确定,除了郑允浩高傲的,微微扬起下巴的脸庞,和朝她伸出的,对于一个女孩来说指甲剪得过秃的左手。

 

01

名为WITH的巡演到了最后,东方神起宣布了暂时休止活动的决定。

即使两位成员一再强调只是暂时而非无期,并一如从前得表现出过人的默契与亲昵,也仍不能阻止台下的粉丝们抱头痛哭上演一场凄哀送别的结局。沈昌珉举着话筒在第三次试图安抚无果后讪笑,连在嘴边打转的几句俏皮话也无从出口。郑允浩发出轻缓的低笑,从T型舞台的另一边走向她。红色的长裙裹挟她曼妙的身姿,灯海之中她温柔而多情;她与她捏着一个话筒低语,她叫她妹妹,也叫她我的女孩儿。

她隔着长长的舞台与炽热的镁光灯,能看到姐姐眼睫上飞扬的冷光,郑允浩站在她身边,揽着她的腰,在万人红海之上给了她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脸颊,留下一个浅浅的鲜红唇印。

她们在万人注视下宣告一场不知归期的落幕,但她仍听她说:“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请你们稍作等待。”

她看着郑允浩在火光中燃烧的剪影,忽然意识到,她其实是要恨她的。

 

02

沈昌珉不可避免地在新剧发布会上开始走神。

记者采访的话题就那么些,问来问去无非是千篇一律,她闭着眼也能把通稿背得整整齐齐。整场发布会进行到现在都还中规中矩,但出道十二年的直觉告诉她这不过都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她忍住要在上百个闪着光的摄像头前打呵欠的冲动,光是努力不要让自己面部扭曲就要花光她所剩不多的意志力。

明明不跟郑允浩那个夜猫子睡她应该少熬夜的,结果却因为她自己也说不上的原因越睡越晚。白天赶场夜晚失眠,每天早晨去化妆室都要被Cody姐姐乱骂一通,三层遮瑕都遮不住的黑眼圈也确实有点过了,喝那么多红参没有用,她还是得去医院整点药去。
在某个很有眼力的记者提出她提防许久的唯一一个戳她痛脚的问题时她正在心里暗骂保健品骗局,在“沈昌珉小姐”的指名下回过神来,还没摆好格式化的官方微笑就被郑允浩三个字砸了一脸,抽了抽嘴角还是露出了不合人设的甜美笑容。

“请问与郑允浩的分开活动对你参演这部剧的的心态会有影响吗?”

我不就是演了个两姐妹家庭里跟姐姐关系不太和睦的妹妹吗跟郑允浩有什么关系?她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脸上依旧保持着雷打不动的淡定与若无其事。

“不,不会,”她捏着话筒让自己笑得足够温和灿烂不至于落人口舌,“这部剧的拍摄早在半年多以前就安排进了行程,我和姐姐各自活动是不久前突发奇想的决定,具体的理由在宣布时已经解释过了,前不久允浩姐在参加广播节目的时候也说了,我希望大家能够停止对于我们两人关系不和的猜测,无论分开活动与否都不影响我和允浩姐十二年间的感情。”

演唱会上的万人齐哭她已经听够了,大众无法停止的猜测只会让她更加头痛,她的人生没有也没必要与郑允浩绑定到如此程度,看在她还会和郑允浩通电话的份上,她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也没有出任何问题。

“……辛苦了,总是逃不过那些问题很烦人吧?”

结束了发布会回去的路上她不意外地接到了远在欧洲的女人的电话,手机里传来遥远的人声有些失真,沈昌珉并不能确定那是否是她太久没与郑允浩面对面说过话导致的,但这并不会影响她此刻从郁闷中解脱有了些转机的心情。

“姐姐总是一直面对那种话题还这么好脾气才不可思议,”她单手摘下沉重的耳坠,随手丢在手包里,将手机换了个边夹着好腾出手来按摩被拉扯痛的耳垂,“如果不是这次分开,我都不会意识到我的人生里都是你。你瞧他们说话的语气,仿佛我不管做些什么,都一定是因为你。”

她在移动的保姆车上翘着腿,缩在舒适的坐垫里看新做的指甲花色,低声把抱怨说得像是情话,温吞又缠绵,逗得那个远在异国他乡的队友兼姐姐咯咯直笑,很久才顺了顺气,软绵绵地叫她的名字。

“昌珉,你该早点睡了,”她说,语气猛地一变,用上了几乎让她心脏停跳的威严嗓音,沙哑而低沉,敲在她耳膜上咚咚作响,“我隔着屏幕都能看见你的眼袋和黑眼圈,那应该是还是Cody努力过的结果。”

“你可以认为是我工作太辛苦了,”她紧了紧嗓子,有些想要呻吟,吞咽几下才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明明你才是那个彻夜不睡的夜猫子,你没资格说我的。”

“昌珉,”郑允浩再一次叫她,放缓了语气尽量让自己显得温和,不再是苛责而是安抚,“我们说好两年不见的,你不能才分开就逼我回去见你,用让我送你去医院的方式。”

“不,”沈昌珉硬邦邦地说,在座椅里坐直身体,郑允浩没有说话,一时间通话里只有她们轻柔的呼吸,一两声零星的笛音与郑允浩背后渐渐嘈杂起来的人声,“不,不是。”

许久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意识到自己一直屏住了呼吸:“我只是有点失眠。”

郑允浩哼了一声,带一点柔软的鼻音,这让她头昏脑涨,几乎被委屈充满眼眶。

“我想你了,姐姐。”她低声说,声音轻微到难以被辨识,她垂下头,沮丧得直不起肩。她挂了电话,不知道郑允浩有没有听见自己的最后的话语,黑屏的手机重新亮起,联系人头像上郑允浩在红色灯海中微笑,鲜艳的红裙照亮她苍白的脸庞。

“我永远都不会习惯这个。”她喃喃,像是自己对自己说,又像是在说给谁听。

 

03

“……出道至今,我和昌珉一起活动了十二个年头,认识了更多年,我们意识到作为一个组合,作为东方神起我们已经在一起太久,我们所创造的每一个成就,所拥有的每一个荣耀,所迈进的每一个脚步,都是我们两个人一起,作为一个整体,而这种体验,我们一直以来的经历毫无疑问对我们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

“……并不是说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厌倦了这种长久而稳定的联结与羁绊,相反,我和昌珉都胜过一切的爱着这个团体,我和她,还有我们的粉丝们组成的这一个坚如磐石的整体,但现在也确实到了一个颇为尴尬的时间点,它让我们开始思考,或者说不得不开始思考……”

沈昌珉闭上眼,手机的电台传来郑允浩富有磁性的微哑嗓音,有热情的女粉丝在签售会上夸赞过她的姐姐独具特色的性感烟嗓,对此沈昌珉时常想起郑允浩在阳台在窗口在后台吸烟区抽的大把的香烟。黑发的女人早她两年出生,已经率先迈进了三十岁的大关,混乱的生活作息让她保养得当的脸上仍露出一星难以遮掩的衰老痕迹——她的精力大不如前,在过度工作后显出的疲惫与憔悴,她会短暂的失神,越来越依靠吸烟好打起精神。沈昌珉试着阻止过,就像她试着阻止郑允浩做许多事情,最终结果都是可以想见的失败。

黑发的女人倚在冰冷的墙壁上抽一支烟,那燃烧着的点点星火跳跃在她纤细修长的指尖,沈昌珉固执地待在她的对面不肯离去,郑允浩哼笑一声,懒怠地勾了勾鲜红的嘴角,在沈昌珉忍无可忍时朝她脸上喷了薄薄的烟雾,在她的妹妹皱起眉前掐灭了手中的烟。

沈昌珉过了很久才隐约意识到,那是她最后一次在自己面前抽烟。

她依然抽烟,包里的薄荷烟补充速度依然是稳定的两天一盒,但沈昌珉从此再也没见过她在自己面前抽烟。

“……前些天我在访谈里被问到对于东方神起作为一个女团的超长寿命有什么想法,这是个挺有趣的问题,事实上在我们之前也没出现过超过十年的女子团体,虽然这样说会听起来有些偏激,但毫无疑问,我们社会的运作方式对女孩子并不公平……”

“……压力是不可避免的,适龄的女艺人总免不了被问一句婚姻问题,尽管我和昌珉尚未面临这种焦虑,跨进三十代我们也要考虑一些更为深入的问题,比如说我是谁这样的自我认知问题,或是在取得现今拥有的一切后我还想要成为什么之类的目标问题,人一辈子会有许多的彷徨期,这些问题我在十七岁刚出道的时候问过自己,然后带着那个答案走了十二年多一直到如今,但现在它已经无法再回答我自己,我又到了再次寻找答案的年纪……”

沈昌珉叹了口气爬起来,从冰箱里拿了瓶啤酒回来,坐在落地窗前慢慢地喝。以前她夜里喝酒免不了被郑允浩念上几句,这很公平,有来有往——就像她平时念叨郑允浩抽烟一样。经纪人有时候看不过去会骂她们两个,好好一个女团,一个抽烟一个酗酒,尽是不良习性,对当代青少年没啥好的教育意义。但郑允浩通常都满不在乎,只是下次找抽烟的地方更加隐蔽,于是沈昌珉也有样学样,从此把喝酒的场所限定在家里。

她通常在夜深喝酒,对着落地窗和城市的灯火,偶尔伴着的还有月色,颇有些诗情画意,一杯红酒也能喝出点生活情趣。郑允浩偶尔也会陪她喝,她的姐姐属于真人不露相那一类型,平时不喝酒,喝酒不会醉,一向是她喝到醉倒在姐姐膝上了,郑允浩还能若无其事再来两杯。

她们在日本的房子有个小阳台,典型的日式设计,平日总爱坐在那里喝酒。喝到最后沈昌珉趴在郑允浩大腿上撒娇,抱着姐姐纤细却有肉感的腰说些不着边际的酒后胡话,一些真情表白和一些诚挚赞美。她知道自己吐露出太多的情意,却不知郑允浩究竟听了多少进去,但她总记得酒后的郑允浩泛着薄红的脸颊,湿漉漉的眼睛,温柔上翘的嘴角和拥着她的,柔软却有力的手臂。她伏在姐姐身上,脸埋在柔软的胸脯里沉沉睡去,酒至酣眠,头痛都是隔天的事。

“……不是东方神起的UKNOW与MAX,而是作为郑允浩和沈昌珉这两个人,我们会活出怎样的人生,我和昌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出道十二年和跨进三十代给我们提供了一个这样的契机,给了我们一个迈出一步开始思考的机会,我们想要了解真实的自己……”

“……只有了解自己才能够爱对方,我想比起大家猜测的我们之间有分歧或嫌隙,更重要的是……”

“昌珉知道我爱她。”郑允浩说,声音就和分别时那场演唱会末尾一样温柔,刻骨的缠绵与多情,任谁听了都免不了要心动。

在主持人和嘉宾的唏嘘声中沈昌珉关上手机,喝完了杯里的最后一口酒,打了个哈欠爬回床上,拉上被子,睡觉。

我知道吗,她在梦中迷迷糊糊地想,我该知道什么呢?

 

04

沈昌珉很久以前就抱怨过,郑允浩对她实在是很不公平。

在节目访谈上她听了不下十八个版本的郑允浩的初恋回忆,大概是连掩饰都不愿意的缘故,郑允浩在编故事时总是很不走心,活像是生怕别人听不出这些说法有多么不可靠,才能如此前言不搭后语。坐在不同的演播室里顶着不同的表情,操着戏剧化的语气,今天是初中学长下次是高中同桌,乐此不疲。

沈昌珉有时候会为了节目效果吐槽几句,但大部分时候她都冷眼旁观,缩在椅子里,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漠不关心地曲着自己的手指,摆弄美甲上闪闪发亮的人工宝石。

“昌珉呢?”主持人有时候也会这么问她,试图把话题引到这个显得有些状况外的沉默成员身上,她也只是平淡的摇摇头,给出类似没有感情经历的答复让大家一通唏嘘。沈昌珉就是沈昌珉,哪怕再演艺人的圈子里浸淫了十年也还是沈昌珉,她对提供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没有兴趣,尽管郑允浩是个服务意识超群的敬业人士,她在这方面也很少理会她姐姐的人生哲学。

她对着镜头真诚地惋惜,叹气叹得颇像那么一回事,郑允浩歪过头饶有趣味地看她,打量的目光又让她一阵微妙的不爽。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在下了节目的化妆间对着经纪人抱怨,郑允浩跟人打完招呼推门进来,只听见她一句话的末尾,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点灯?点什么灯?”她笑着搂上经纪人姐姐的肩,亲昵的模样让沈昌珉觉得有些刺眼,她对着镜子摘下美瞳,只用鼻子淡淡哼了一声。

“点照明的灯。”经纪人冷静地把自己从郑允浩的手臂下解放出来,转身去进行收尾工作,果断把两位大小姐关在门内不搅和她们的私人恩怨,出了门她才叹了口气。

一说初恋就吵架,吵了八百回了也没把事情捋捋清,天知道她们一天到晚闹什么脾气又发什么神经。

心累,不想参与。

屋里没了别人,郑允浩也不想继续演,把自己塞进化妆台前的座椅里拆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装饰品,沈昌珉摘完美瞳滴了眼药水,这才转过身来看她,目光时混杂着恼怒的冷清。

“你又在生什么气?”郑允浩拨开一缕落在颈边的碎发,甩动长发落下的金粉浮动在灯光里,闪烁着金属的光晕。她总是知道自己的魅力,一颦一笑都能被做得风情万种却不显刻意,沈昌珉知道自己就是这么着了她的道,只有对着镜子生闷气,对着自己僵硬的脸冷笑。

“前女友们不够好看吗?”她轻飘飘地问,起身拎了背包站在门口等,刻意忽略了郑允浩变幻了几番的脸色,心里却毫无胜利的喜悦。她很少有机会能够在口舌上赢过郑允浩,一直输当然不开心,可不知怎么的,赢了也不是太开心。

郑允浩在短暂的失态过后很快恢复了一贯的云淡风轻,这是她所熟悉的。她从座椅上站起身想要开门,沈昌珉固执地握住门把手却不开门,她们僵持在门前,沈昌珉看了她很久,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昌珉,”郑允浩叫她的名字,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这对她来说倒算是个惊喜,“你知道为什么小孩子不应该玩烟花吗?”

“因为烟花很漂亮,”沈昌珉理所当然地答非所问,“而我长大了。”

郑允浩握住了她的手扭开了门,被沈昌珉扣住了腰在颈边落下一个吻,她扭曲着脸没有说什么,只拍拍妹妹的脑袋,把它当做另一个姐妹之间无伤大雅的笑话。

但她知道这不再是了。

“明明是你先引诱我的,”沈昌珉柔软的嘴唇贴着她的耳朵,耳廓上留下鲜红的印记,“姐姐实在是太过分了。”

她的妹妹当然可以这么对她说,她看沈昌珉被走廊光照亮的眼睛,湿润而朦胧,又黑又亮。她那么温柔又漂亮,像极了第一眼见时那个柔软而懵懂的小女孩。

她怎么能让她的女孩爱上她,她近乎悲哀地想到,错都在她。

 

05

点燃引线的那个契机,沈昌珉想,如果她说她完全不知道,那就是在说谎。

郑智慧带男朋友回家那天给郑允浩打了视频电话,视频里一家人热热闹闹和乐融融,沈昌珉就坐在旁边,看郑家父母热情地关照了一通郑允浩注意身体,还额外关心了自己几句,又叮嘱两遍两个女孩子要照顾好对方诸如此类后才挂了电话。沈昌珉撑着下巴面无表情地思索了半天,总觉得听出了些什么别的意思,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挂了电话起身的郑允浩打断了。

郑允浩起身倒了杯水,重新把自己塞回沙发上的毯子里,在沈昌珉身边舒舒服服地窝了下来。她捧着水杯小口地啜着水,眼睛盯着电视却压根没在看,沈昌珉注意到她眉宇间的疲惫,伸手搂住了她的肩把她圈进怀里。

“昌珉的爸妈有开始催婚吗?”她问,像是随口一提那般平淡的语气,沈昌珉楞了一下,半晌才摇了摇头,磕磕巴巴说了句没有。

她从小就不擅长对妈妈隐藏自己的心事,在意识到自己喜欢郑允浩之后就老老实实在妈妈面前透了底,也算是过了明路。自她记事起妈妈就是个开明开放的女人,对这事也就是自己纠结了一阵子也就从心头下去了,这些年她们一起瞒着沈家爸爸,妈妈还在见缝插针地向爸爸灌输宽容并包的思想。所以催婚是不至于,妈妈干最多的事基本是打探打探她跟郑允浩的关系,偶尔还热情地出谋划策……也不是什么正常的母女关系。

“是吗,”郑允浩捧着杯子唔了一声,“那挺好。”

“那姐姐呢?”沈昌珉问,“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个?”

“也没有,”郑允浩叹了口气,“也许有一点吧,我有点累了。”

那天下午她们蜷缩在沙发上一起睡了过去,郑允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沈昌珉像只大型犬一样伸展四肢扒在自己身上,修长的腿横过自己小腹引起一点压迫感,轮廓深峻的脸庞在金色的夕阳下美丽得不真实,她叹息着在妹妹饱满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把她往自己身上拉了一点不至于碰到地板。沈昌珉半梦半醒之间感到脸颊碰到一个柔软的枕头,心满意足地蹭了蹭脸,再次失去了意识。

那算是她们生活中最后的还算相安无事的平静时光,在那之后不久她们就共用房间的问题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争吵本身其实在她们的生活中并不罕见,一起生活的十二年她们吵架的缘由多了去,事情可大可小,冷战的时间也可长可短,并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大事。最初沈昌珉也没有放在心上,她依旧做自己,一边维持冷淡到有点毒舌的幺妹人设一边见缝插针地向着姐姐卖乖讨饶求原谅。依照往常的惯例不出几日郑允浩就会重新理睬她,然后她们会开始商量,冷静下来理性讨论问题;或者更直接的,她放弃自己的想法,听郑允浩的话。

但这次事情没有向她预料的那样发展,并直到它最终走向一个不可挽回的方向很久之后,她仍没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们粉饰太平并非一朝一夕,长久以来在生活中大多时候两人都保持着你我心知肚明的默契,沈昌珉自认为并不理屈,便也无从探究郑允浩究竟是在发什么神经。

她在夜里亲昵地环上姐姐的腰,维持着惯常的大勺子小勺子的拥抱姿势将要陷入睡眠,迷糊中她的脸颊贴上郑允浩短袖睡衣后方露出的修长脖颈。涂上润唇膏的嘴唇蹭过洁净的皮肤,一点无意识的磨蹭,在两人都未察觉时演化成某种别有意味的撩拨,郑允浩挣扎了一下,却被意识昏沉的沈昌珉搂得更紧,她在黑暗中叫沈昌珉的名字,沈昌珉不满地咬住了她的后颈,并不用力,留下一个很浅的牙印。

它本来只是她们生活中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场景,就像每个女孩会和最好的朋友开的小小的亲昵玩笑那样可以被轻易忽视、敷衍过去。沈昌珉睡意昏沉,撒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娇,而郑允浩反应却是前所未有的激烈。

她掀开妹妹紧扣着自己腰肢的手,那只修长的手正越过卷起的睡衣搭在平坦的小腹上,掌心湿漉漉的,贴着她的皮肤酝酿出润泽的热意。在沈昌珉被忽然惊醒后诧异的迷蒙目光中郑允浩坐起来,掀开被子下了床,穿着单薄的睡衣站在初秋微凉的室内。沈昌珉揉着眼睛,跟着她坐起来,蜷着双腿显得茫然无措。她没再说什么,一个人从橱里抽出被子,在沙发上凑合着躺了下来。

沈昌珉披上睡衣跟着她下了床,站在房间门口沉默地望着她,郑允浩熄灭了客厅的灯,对着漆黑的房间低声说了晚安。

那一夜她们都几乎没有睡,郑允浩知道沈昌珉在门口站了很久,久到她睁着眼睛在沙发上躺得累了,才听见黑暗中传来走动的声音。

第二天她们谁也没有对此说些什么,她们擅长的冷处理在整理彼此的复杂关系时再一次派上了用场,这种诡异的冷清持续了整整半个月,在沈昌珉半是开玩笑的送了郑允浩一套靛青色的睡衣套装时彻底爆发了出来。郑允浩沉着脸收下了那条布料少得惊人的吊带睡裙后摔门而去,喝了一夜酒清晨才被友人送回来。沈昌珉替她开了门,把她抱回床上,替她洗脸擦身收拾了一圈,最后俯身吻了她沾满酒气的嘴唇,从那之后终止了所有亲昵的行为方式,主动为一整出僵持不下的闹剧划下了暂时的休止符。

那之后,她们仍可以在寒夜里同床共枕,分享一床被子却再也不会用上同一个枕头。两个人都学会保持不远不近的适当距离大概给她们都减轻了不少压力,沈昌珉会在暗淡的月色下看郑允浩长发披散的背影,郑允浩侧躺着,背对着她,睡衣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修长的脖颈。她看着她,心里苦涩的埋怨在暗中发着酵。

明明最初是郑允浩一个人睡时总失眠,还时不时伴随着噩梦惊醒,她才会因为担心提出睡到一起。一起睡的时候郑允浩的噩梦好了很多,不再因为试图逃避一个人入睡而通宵到天明。沈昌珉的睡相并不算好,夜里不是伸开长手长脚就一定要紧抱着什么东西,她会蜷在沈昌珉怀里入睡,在清晨天破晓时醒来。她们会在阳光落在肩头时交换一个早安吻,柔软的嘴唇蹭过脸颊,轻声希望彼此拥有一天的好运气。

如今这一切都在一夜之间不复存在,她却甚至不知要为此去责怪谁。

若说她真的问心无愧,她在某个冰冷的凌晨忽然意识到,也许她也是有错的。

 

06

提出休整一段时间,给两个人各自冷静下来思考彼此位置的机会的主意是沈昌珉率先提出的。

她在巡演日程拍板后的工作会议上提出,在满屋子诡异的寂静中郑允浩同意了她,落座的工作人员谁也没有说话,她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就这么迅速地决定下来。不久她们联系了经纪公司,成功说服了大多本来就由着她们两去没什么意见的管理层,在最后一场巡演上宣布了决议。带着“不会太久”、“一定会回来”的承诺告了别,在漫天的红色火光中牵着手谢了幕,分享了最后一个带着歌舞后高涨的体温的拥抱,和一个久违了的,落在脸颊的温柔亲吻。

分开后她习惯一个人生活,才发觉曾经两个人如同连体婴的生活方式多么不可思议。她们一起工作,一起生活,从白天到深夜24小时待在一起。一起穿梭在公司与会场,一起前往通告场地,一起逛街一起吃饭也一起睡觉。她们无条件地分享一切,并从未意识到这种贴近过于亲密,尤其是从十六七岁的少女时代再到二十八九的成熟女人后,这种关系本身变得多么怪异。

当她甚至清楚地知道郑允浩的内衣尺码,爱用哪个品牌的卫生棉,生理痛时依赖某个特定品牌的止痛药,会给她的姐姐买一套性感睡衣当做吵架后的和解礼物时,她决定理解郑允浩的应激反应,并不可避免地为此感到伤心。

“我想知道我们是谁,我们想要,将来要成为什么,”郑允浩在分别前对她说,“我想知道在答案面前,我们会如何做出选择。”

她看着郑允浩温柔的眼睛,微微上翘的嘴角,想说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你想知道我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对我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她想,你在考量,那个结果是否值得我们付出一切,是否值得我们将要为它做出的牺牲。

“我希望……”她低声喃喃着,含糊不清,郑允浩之间掠过她的鬓发,把一缕碎发拨到她耳后,她拥抱了她。

我希望你觉得它值得,因为我值得。

 

07

曾经有许多好时光。

郑允浩选择参加一个需要远赴他乡的舞蹈培训作为单人活动的起点,她只带了一个行李包只身去了海外,拒绝了公司聘请的当地翻译,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英语,靠比划手势居然也和一起学习的学员们熟络了起来。

学员们在下课后三三两两地聚拢在一起,用夸张的身体动作与面部表情交流,时不时爆发出阵阵笑声,语言在他们的交流里只占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大概是都是学跳舞的专业人员的关系,他们对身体语言有着超凡的理解能力,郑允浩靠在镜子前看人们一言不合开始斗舞,意识到她比自己更喜欢这种特别的相处氛围。

他们不知道她是谁,他们只是愿意对她笑。

她梳着高高的马尾融于女孩们中间,她们中有一些人青春洋溢,也有让她惊讶的年长者,但她们都毫无疑问地充满热爱与激情。她惯处的文化环境里人们总是更内敛更沉稳,就像她那个冷都女的漂亮妹妹,清冷的时候近乎不近人情,时不时还伴有让她头痛的固执。

她一个人的时候也常常会想,沈昌珉还是什么样的呢?沈昌珉很少是昂扬向上的,大多时候看起来沉稳冷清,有些毒舌,但很可爱,她喜欢,作为妹妹有喜欢撒娇的时候,也很可爱,她也喜欢。

就像韩国人给大部分人的印象,沈昌珉也是温柔的,温柔而深情,缠绵的时候刻骨,浪漫的时候缱绻。

她一个人远在一个陌生的国度总会时时想起她,在一个全然不同的环境里,她才能感觉到沈昌珉带给她怎样的影响。随着跟身边人逐渐的熟络,她也会对她们说起她远方的妹妹,美国人不会轻易互称姐妹,也难以理解东方人长幼有序形成的严格等级制与奇异羁绊。当她们意识到这个沈与郑并没有血缘关系后都将这当做一个浪漫故事来听,郑允浩默许了她们的误解,讲她和她的十二年,白天与黑夜的那些相偎相依,陌生的听众与善意的调笑让她感到温柔。

她们一起参加舞会,她被朋友邀请共跳一只舞,露天的舞池上星光璀璨,她的长裙在风中飘扬,她攀着舞伴的肩膀,露出一个有些怀念的笑容。

“她曾经在夜色下的舞台上与我跳一曲华尔兹,”她说,喝多了酒有了朦胧的醉意,脸颊微微泛着红,快乐地用磕巴的英文说着沈昌珉,关于她的女孩有多可爱多美丽,多浪漫多深情,“她来邀请我,向我伸出手,我回握住她,我们身边人声嘈杂,舞台的聚光灯下,我却觉得我的世界里只有她。”

因为她在我身边,她总在我身边,也只在我身边。

“哦,郑,”她的舍友夸张地叹息起来,“我可爱的,陷入爱情的女孩,你一定很爱她。”

“是的,”她毫不犹豫地回答说,带着陶然的醺意闭上眼睛,“我爱她,我太爱她了。”

郊野的道路上繁星俯视她,照耀她的前路,她凝视遥远的北极星,在这沉醉的夜晚想起她的女孩,她前所未有的想念她,渴望在道路尽头,爱与天光将明处见到她。

她想起临行前沈昌珉在郊外的夜晚为她点起的烟花,她们在青草地上起舞,篝火照亮她们的脸庞,最大最亮的一朵迸发在夜空中时,沈昌珉拉着她的手,说:“姐姐你看,烟花多漂亮。”

她的声音柔软而缠绵,被焰火点亮的脸庞像黑夜的妖精,郑允浩回头看她,渴望有一生的时间永远望着她。

她们曾有太多好时光,郑允浩伸出双臂,将自己置身这深邃夜色,祈祷太阳仍能给她勇气。

“昌珉,”她在睡去前发去消息,“醒来后我依然爱你。”

 

 

08

这世上的分别总不会毫无道理,沈昌珉一直这么坚信。

在她演完两部电视剧一部电影,抽空参加了模特培训并考到了渴求已久的调酒师资格证后,她等来了阔别已久的郑允浩的消息。

郑允浩在美国呆了两年,跟着舞团到处巡演,处处都在沈昌珉桌上留下一点痕迹,一整沓的明信片来自各个城市,她只负责寄,却不写任何东西。沈昌珉在无事时会端着酒杯看明信片背面空白的横线,指腹拂过硬纸卡片光滑的表面,试图感知寄件人指尖留下的一丝余温。

“姐姐是不是怕……”她夹着电话洗着手中的碗,对面郑允浩身边总是人声嘈杂,“拿起笔写下满页的我好想你,再通过无数双手的传递,与无数双眼睛的窥视过后送到我的手里,被全世界人知道你的思念入骨,不择手段地传情。”

“我很想你,”郑允浩温和地说,在露骨的撩拨下依然平静无波,“也知道你也想我。”

沈昌珉笑起来,把一缕碎发拨到耳后,不久前她剪了短发,新造型还没公开过,她想给郑允浩一个惊喜。分开的两年她独自经历了许多事情,不再能依靠着姐姐的后背让她为自己遮风挡雨,她一个人长大了,过程算不上艰难,却也难免有些疼痛,就像她少女时期拔个子时隐隐约约的生长痛,在经历过后才能开花结果。

做偶像或是做演员又或是别的,一概而论统称的艺人,毫无疑问都是艰难的。要在这个圈子里安身立命就要学会付出代价,她懂得了站立的艰辛,便也能对郑允浩的逃避再多些谅解的情绪。

什么都想要是不行的,有得必有失,人不能什么都不放弃就可以获得所有梦寐以求的东西,她在片场与陌生或熟悉的人打交道,一个人统筹规划所有事情,她感受到改变的不易,却也明白这一切都是她成长路上必须经历的东西。

夜里累了她偶尔会给妈妈打电话,妈妈会问她觉得这一切值得吗,她想了想,觉得值。

“那你还喜欢她吗?”妈妈问她,她站在床边吹着夜风,突然觉得心头的郁气散了干净。

“我不知道,”她笑着说,“但我爱她,我的人生似乎离不开她。”

“她很性感,”妈妈笑着说,用上了一个颇有意思的形容词,“你们的粉丝里,有很多女孩子爱她。”

“当然,”沈昌珉咬牙切齿,然后自己也笑了出来,“要不是她擅自引诱我,我还会知道我的初恋男友是什么样子。”

她假装生气地说着,心中却忍不住想象郑允浩有朝一日听到这句话的样子。她的姐姐一定会故作惊讶地望她,然后歉疚地低下头,用她那该死的漂亮的双手捂住脸,在葱白手指的缝隙里露出黑亮亮的眼睛,鲜红的唇畔吐出一声道歉,尽管任何人都能听得出话音里没有半分愧疚意思。

郑允浩总是很有魅力,她知道自己的魅力,也很狡猾。她不介意利用自己的魅力,并总在人群中周旋得游刃有余,沈昌珉花了很长时间才终于想明白,当郑允浩开始惴惴不安患得患失时,那正是她陷入爱情时。

她原谅了她推开自己,并慷慨地赠予她冷静期,她们都需要一点时间,看清自己也看清对方,然后重新回到一起,面对未来。

这一次她们坚不可摧,一如她们来时一起。

 

09

郑允浩给沈昌珉带回的礼物是一双CL的红色高跟鞋,出于某种众所周知的缘故,她们对红色的偏爱也确实影响到她们平日的穿着打扮。由于身高的缘故,沈昌珉鲜少穿高跟鞋,穿也是三五公分点到为止,大约是某次逛街时她无心的一瞥被郑允浩记在了心里,她打开礼盒心里也不能说是不高兴。

“我看到它的时候其实是在想,”她勾着鞋跟把鞋拿在手里,“姐姐穿它一定很好看。”

郑允浩瞟了她一眼,从行李箱里拿出了第二个包装精致的礼品盒,把它不算客气地砸在沈昌珉怀里。沈昌珉拆开来看了一眼,沉默了片刻拿不准该说些什么。

一套暗红色的性感内衣,连长袜和袜夹都一应俱全,她一眼看出这是自己的尺寸,一时有些失语。显然她的姐姐脾气好坏不能看表面,至少绝对睚眦必报,两年后还没忘这个事,这就是记仇了的意思。

“我错了。”在思考半刻过后她毫不迟疑地说,语气十分诚恳,郑允浩淡淡看了她一眼,才突然笑出来,伸出手把她拢进自己怀里,揉上她略过耳的短发,在她颊上落下细碎的吻。

“坏孩子。”她的姐姐嘟着嘴漫不经心地抱怨,搂着她的方式又满是爱怜,沈昌珉抖着肩膀咯咯直笑,又觉得她们真是病得不轻。

精神病的相处方式,反复无常变化多端,又想靠近又想远离,既害怕失去她的重量,又害怕在一起的代价。

也只有她们两个人能理解彼此,疼痛与焦虑,欲望与无常,患得又患失,所有名为喜欢和爱的感情都在这里,在24小时整日无休的关系里文火慢熬着,若是不能融于她口,便终将伤人伤己。

重新住回一起的第一天,她们倒在沙发里一起看沈昌珉参演的电影,片里她演一个嚼着软糖弹吉他的女孩,在工作、生活与梦想的矛盾里挣扎不休。她二十八岁,不年轻了,却仍有种青春期女孩鲜活的劲,这让她的表演透出脆生生的稚气与韧劲。她穿着黑色的长裤马靴,靠在木箱上拨弄着琴弦,乐队老板在跟她说话她却懒得听,只埋头弹自己的琴。她黑白的夹克从一边肩上落下来,搭在手臂上,她注意到了,但没有拉它,大大方方展示无袖背心外漂亮的臂肌,从手边的盒子里拿了颗红艳艳的软糖塞进嘴里。

郑允浩在这时吻她,嘴里含着一颗红艳艳的软糖,沈昌珉从她的牙齿间夺过它。她们在抢夺中接了第一个吻,在分享中开始第二个。郑允浩在接吻时仍笑个不停,她们的口红蹭花了,抹得对方脸上到处都是。沈昌珉把她压在沙发里咬她的下唇,直到郑允浩讨好地伸出舌头来舔她的牙齿,她才终于笑出来,用拇指把红色抹得更加放肆。

 

00

她们在出新专辑的时候遇上了一场雨,很大很大很大的一场雨。

沈昌珉被困在了电话亭,但准确来说那是剧情设定,她穿着单薄的衣裙,在瓢泼的人工降雨中仍觉得冷,她反复拨打电话,尽管道具不会给她任何响应。

郑允浩撑着伞在大雨中翩然而至,墨绿色并不是轻盈的颜色,她的裙摆却在风中显现出奇异的轻盈。沈昌珉把自己关在玻璃里躲避用力过猛了的人工降雨,隔着水雾看郑允浩漆黑的卷发和苗条的身影,郑允浩在避开摄像机的地方朝她笑,眨了眨一边的眼睛。

“我想唱歌。”她用口型对她的姐姐说,她的姐姐大笑起来,撑着伞让水避开自己,面孔在水线中模糊不清。

“你在唱了。”她快活地说,轻快地哼起一段旋律。沈昌珉望着她,隔着水雾,就只是望着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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