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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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教无差】TONE

补档



这是个选题超出了我的笔力,一点儿也不美好的故事,写给猜疑,卑怯与动荡不安的爱情。

 

 

 

-INTRO

沈昌珉出道第九年发售新专辑时的Q&A,第一题是问关于爱情的颜色。

明黄,靛青与洋红。

 

 

歌手出道的第十三个年头,沈昌珉的烦恼还是不可说。

“毕竟我的经济人出街派头比我更像大明星、我的经纪人有自己的独立应援会之类的烦恼说出来也太可笑了,”友人撑着下巴一边喝酒一边揶揄他,摇晃的玻璃杯里“不体面还容易崩人设,不能说果然还是不要说。”

他眨着眼,冷静地按下手柄打出一个暴击,对着屏幕上骤然浮现的K.O.和拔起的惨叫露出冷酷的笑容。

 

 

-BLUE

出道十五周年纪念日的访谈全是他不喜欢的内容。

下了节目已经夜深,郑允浩从公司开完会回来接他,黑色奥迪停在演播中心楼下的阴影处。沈昌珉惯例挥手让郑允浩下车,郑允浩叼着烟趴在车窗上仰头望他一眼,虽然脸上挂着不满的神情却还是老老实实下了车,拉开另一边车门在副驾驶落了座。

“哪有经纪人接艺人还让艺人亲自开车的道理,”他小声嘀咕着,说不上是抱怨还是撒娇,“我开车也没昌珉你想的那么烂……”

“安全带。”沈昌珉没接他的茬,只出声提醒他系上安全带,郑允浩含糊应着朝他摆摆手,利落地掐了烟头丢进车上的垃圾盒,这才慢悠悠系上安全带,摇上了一边的车窗。

沈昌珉发动汽车,平稳地踩下油门,车身无声地滑进黑夜的街道,汇入来往的车流之中,在霓虹灯的映照下呈现出斑斓的黑色。他和郑允浩住在近郊的高档住宅区,一小时的车程说不上远也算不上近,和经纪人住在一起十年这事也说不上寻常或是不寻常。沈昌珉开车稳当,行车的风格就和他这个人一样稳重持成,郑允浩蜷着玩了几分钟手机,在副驾驶里缩了缩,又放下椅背往后座翻找垫腰用的靠枕。

春来夏至的日子雨水足,天气阴湿,每逢这样的天郑允浩的腰就老犯病。据说是十几年的病根,然而郑允浩如今也就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十几年的老毛病究竟是什么时候落下的沈昌珉懒得算,郑允浩自己反正也说不清。

他安静地开着车,没开车载广播也没放音乐,耳旁只有郑允浩清浅的呼吸与调整坐姿摩擦发出的窸窣声。他喜欢这种狭窄空间里的独有的静谧,平素像太阳的人被关在了封闭的黑夜里,收敛了滚烫炽热的光芒变得像月亮。不聒噪的郑允浩是沈昌珉纷繁浮沉心事的一剂良药,尽管这种良药药材珍稀,总是很不常见。

郑允浩通常很聒噪,而沈昌珉从来没有喜欢过这种聒噪。

“今天的访谈怎么样?”

驶过城市与近郊相连的大桥意味着归家的路程已经过了一半,周遭的车辆也清晰可见地减少,他们的车速不快,偶尔有一两辆车呼啸着过去,郑允浩靠在车窗上按着手机,沉浸在安静行车之中的沈昌珉被突如其来的人声惊了一下,路灯在他们之间投下暧昧的光影。

沈昌珉回了神,定睛看前方亮着灯的长路,这是今天郑允浩上车后的第一句话,他几乎以为郑允浩不会问了。

“不怎么样,”他回答,声音被夜色渲染得冷清,“尽是些我不喜欢的问题,主持人也足够无趣。”

郑允浩饶有兴味地“嗯”了一声,却并没有抬起脸来看他,驾驶座旁边的车窗并没有关严,漏进来的冷风让他微不可见地打了个寒噤。

“我以为你不准备问了,”沈昌珉顿了顿,又说,“至少今天,我以为你会陪着我。”

“你已经出道十三年了,没有经纪人在身边陪着也可以,”郑允浩按灭了手机屏幕,沈昌珉瞥了一眼后视镜,失去了手机的冷光他看不清郑允浩脸上的表情,“助理们都跟着你忙前忙后,事情都安排得很好,我不在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沈昌珉忽然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关于自己,也关于这个如今可以轻飘飘说出“我不在也没有问题”这种话的男人。话在嘴里转了几圈又默默吞了回去,最后他只是打了转向灯,趁着左拐弯的当口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

“今天哥回去开会说了什么事情?”什么事情这么重要,能让你在这么重要的日子抛下我?

郑允浩听出了话外音,不露声色地翘了嘴角:“上层问我有没有意向带一个新出道的团体,他们现在的经纪人做得不太好,我好歹也是公司的明星经纪人嘛。”

“男团还是女团?”想说的话在嘴里滚了半天,沈昌珉最终挑了一个最无关紧要的问题。

他始终摸不透郑允浩的心思。

“女团,”郑允浩笑眯眯地回答他,“18到24岁的几个小女孩,都很漂亮,歌舞实力也扎实,出道一年多了一直不温不火公司也挺烦恼,这也不是第一次找上我了。”

“哈,”沈昌珉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对这事居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他却一无所知感到恼火,“那他们准备把我怎么办?”

“因为昌珉已经够红了,出道十几年基本情况都已经稳定下来了,要再上升也没有多大的空间了,所以似乎要变成随便怎样都好的被放弃的孩子了。”

郑允浩的声音又轻又甜,蜜一样浓醇丝滑,沈昌珉长长地吸进一口气再缓缓吐出,郑允浩却轻轻握住了他放在档位上的手。

“我的答复是不,所以昌珉不用担心我会这么匆匆就走的。”

因为要去带女孩子本身就很麻烦,郑允浩虽然是个喜欢不断追求突破,热爱攀高峰的勤奋上进人士,但大部分的热情都已经燃烧给了沈昌珉。

“毕竟我是对昌珉一见钟情才选择当经纪人的嘛。”郑允浩笑着说,指尖摩挲沈昌珉冰冷的手背。沈昌珉抽了一口气,把车稳稳停进别墅的车库。电动的车库门哐啷落下,他才越过身去亲吻身边的男人,郑允浩捧着他的脸颊,湿润的掌心拂过他艳红的耳垂,把这个吻变得浓情而颓靡。

“昌珉是我的梦想,”他靠在郑允浩颈侧粗重地喘息,手臂紧紧搂着男人挺直的肩背,郑允浩的嘴唇轻吻他的耳畔,声音温柔带着零星的笑意,“是我在哪里也找不到第二个的最漂亮的孩子,我是不会轻易走的哦。”

“但只有一件事,是我很久以前开始就认真的。”沈昌珉抬起脸,车库的灯没有亮,狭窄密闭的空间潮湿燥热,他看不清郑允浩的表情就会感到恐惧,男人却只是拍着他的背,捏着他的下颚,眼睛映着仪表盘的光亮得像星星。

“昌珉要再努力一点哦,再努力一点让我离不开你,不管怎么说,我离不开昌珉的话,总好过昌珉离不开我。”

黑暗里郑允浩的声音甜蜜又软糯,粘稠得让沈昌珉胸闷要窒息。郑允浩捏着他的下颚落下长长的一个吻,几乎要夺走他所有的空气。沈昌珉眼前一片迷幻的黑,在患得患失与情潮涌动中几乎眩晕。郑允浩是如此的安定与温暖,他攀着他,觉得自己是暴风雨夜海上的一片浮萍。

“要是太过于喜欢我的话,可就麻烦大了。”

郑允浩打开了副驾的门,清冷的空气疯狂涌入这个狭隘的小空间里,沈昌珉低下头,因为突如其来的寒冷一阵瑟缩,跪在汽车档位盘上的膝盖硌得生疼。

 

-YELLOW

沈昌珉的梦想并不是要成为一名红极一时的歌手,郑允浩也从没期待过成为某个大型娱乐公司的明星经纪人。

“若论因果,都是阴差阳错。”郑允浩总是在对别人解释起的时候这样说。他弯着眼,浓黑的眼瞳深不见底,细密的睫毛投下阴影遮掩了真实的情意。

沈昌珉无心听了去,看他伏案忙工作事务时低垂的眉睫和唇角淡薄的笑意,时常觉得自己是爱上了一个怪物。

郑允浩是个他永远也摸不透的人。

综艺当道的时代歌手也是要吃饭的,人际交往再生疏想要人气常青就得跟上现实的脚步。因此哪怕他不情不愿,手头仍然多了个综艺常驻的任务。他看了节目介绍,不知是公司安排下来给他的还是郑允浩自己主张接下的,好在不需要什么认真搞笑,大体是跟着综艺前辈后面练练体育项目。

开拍前一天他去拍摄场地熟悉情况,郑允浩当然陪着,拉着他跑前跑后四处打点,托共演的前后辈们与工作人员多照顾。沈昌珉对应酬素来苦手,但郑允浩牵着他,手心湿热而柔软,于是他也只有垂着脑袋乖乖巧巧站着,露出一点库存最单纯无害的笑容。

他看着郑允浩与节目组的制作组聊天,人们在他身边簇拥着他,三言两语便轻易与他熟络地称兄道弟。他们交谈,哈哈大笑,在分别时热情地拥抱,就是像是某种沈昌珉永远也搞不懂的社交法则。郑允浩像是天空中炽烈的太阳,总有无穷尽的魔力吸引人群围绕在他身边,而沈昌珉总是对此感到困惑。

“比起经纪人,哥果然还是更适合做艺人,”他站在郑允浩身后,习惯了男人为他打点好一切,郑允浩做事从来是滴水不漏的妥帖,这样的天赋干什么职业都天生有加成,“哥站在哪里都是发光体。”

郑允浩挑眉,像是没搞懂他没头没脑的这一出,只是伸出手理了理他额头的碎发,露出一个兴味盎然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沈昌珉总是喜欢他眼中难得的顽劣。

“在哪里都发光的话,不用是舞台上也可以吧。”郑允浩拍拍他肩头,看了眼消息准备要走,又忍不住捏捏他的耳朵。沈昌珉出了门面皮薄,耳朵又经不起撩拨,很快充了血热烫烫地发红,颇为羞恼地拍开了郑允浩作乱的手。说是拍却又舍不得使力,轻飘飘的,最后只是把人手抓在了自己手中,借着车门的掩护牵着,暧昧又黏糊。

“哥都不知道要谦虚一点,”他小声说着,又忍不住要抱怨,“结果今天又是把我扔在这儿就走,哥这个经纪人当得也太忙了些吧。”

“经纪人就得忙在艺人前头,你见过哪家当红艺人的经纪人每天闲着无所事事的。”郑允浩失笑,觉得沈昌珉偶尔跟他撒撒娇的样子也实在是可爱。但撒娇归撒娇,该做的事还是得做,艺人的人气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这方面郑允浩向来是铁石心肠牢不可破,论起工作狂的自我修养连公司的理事都要叹一声自愧不如。

“你出道十周年的正日子有一场演唱会,还有很多事情没安排好,这个综艺是我临时起意接的,当时也没征求过你同意,”郑允浩想了想,看沈昌珉略带不满的神情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要心软,“所以我要向昌珉道歉,要辛苦你一阵子,我去把演唱会的事情安排好就来接你。”

“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我晚上在你喜欢的那家餐厅定了包间,演唱会结束公司上层同意批你一个月假好好休息,你要是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沈昌珉垂下眼,看郑允浩讨好的神情,男人平时的行事作风优雅矜贵的像只猫,就连哄人讨饶都是这副猫咪做派,眼角上挑,嘴唇上翘,脑袋微微歪着,看起来十成十的绵软乖巧。他眨着眼睛点头说好,又忽然觉出一阵怪异的困惑。

这种困扰他足够久了,每当这时他又才会觉得自己像小孩,直觉尚算敏锐,思维却懵懂。偶尔他也会想要去问郑允浩,但话兜兜转转总问不出口,想都想不明白的问题解释更是不清楚。

“可是……”他看着郑允浩上了车,张了张嘴,困名为困惑的情绪却堵死了在心里。黑色的车身很快消失在他视野尽头,这是他才终于想明白自己究竟要说什么。

“允浩哥为什么要哄着你?”友人嚼着下酒菜听清他的问题愣了愣,坐正了身子满脸欲言又止的表情挂了半晌,才扯了扯嘴角语气夸张地摇起来头,“这真是大少爷才会有的奢侈的烦恼。”

“倒不是说跟自作主张给我接了综艺这件事有多大的关系,”沈昌珉瞪了他一眼,又重新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冷漠,“这十几年来他给我接节目也没问过我,他明知道我会毫无异议按照他的安排去做。我只是在向他抱怨他越来越没空陪着我,但……”

郑允浩为什么要愧疚?

“我倒是觉得你有点太听允浩哥话了,”朋友看他一眼,颇为不以为意,“虽然允浩哥确实是最好的经纪人之一,做事情很有他自己的考虑,也确实把你从当年那个不温不火的状态带到今天顶级歌手的境地,但业内的艺人据我了解,像你这么听话的也是前所未有。”

“为什么不?”他问,倒是真的没听出名堂。

“因为偶像也好歌手也罢,是他们自己的事业,再怎么样人也会有些自己的想法,”对方撑着腮歪歪头,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我有时候搞不懂歌手到底是你的事业还是允浩哥的。”

沈昌珉眨眨眼,露出一个枯涩的笑容。

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是凌晨三点,夜最深的时候,沈昌珉赤着上身走到床边俯视寂静的夜色。城市还没醒来,只有路灯亮着,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做这种梦,三年前的事他几乎都已经忘了。他的生活太忙碌,通常不允许他把什么事情记上太久,那场在酒吧与友人的对谈恍然间正像是一场幻梦,他靠着窗,却仍然想不明白当时的困惑。

若是和三年前比起来有什么长进的话,也只剩郑允浩在他身后的床上睡着。郑允浩睡姿安稳,床上大部分空间都留给了他,只自己缩一块小角落蜷着,被子和枕头裹成一团。他读过心理学的观点认为这是一种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却又看不明白郑允浩这么个人究竟没安全感在哪里。

“如果说太阳怕冷的话,似乎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很久以前 ,他刚认识郑允浩不久的时候曾有人这么对他说过。他已经想不起来究竟是谁的声音了,可能是某个相识的工作人员,又或是公司里的哪个理事,但这句话他却始终记得,时不时在夜深时分在他耳边响一头。

大约是前夜在回家路上的对话中的哪个部分确实硌了他的心思,车库里的吻也让他感到奇异的不安定,就连睡前的情事也没能抚平心口的躁郁。沈昌珉觉得自己此刻就像疑心病发作的妻子,头发丝大的事也能疑神疑鬼焦躁不安上半日。郑允浩的腰大约确实是不适,韧带也有些犯病,做爱也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温吞缠绵倒是做得足派,越是浓情缱绻就越是让他没完没了地焦虑。

后来他冷静下来想,这焦虑其实早已不是一两日。郑允浩这人摸不透看不清,甜蜜起来比谁都甜蜜,冷清的时候也比谁都冷清。他这人狷介,不是什么容易和人打成一片的个性,郑允浩又处处与他相反。他的这个经纪人处事圆滑手腕强硬,又有通天的本事,在整个圈子里吃香得紧,也不知为什么就跟在他身边十来年死心塌地。高价请请不走,公司调调不动,问了就是我对沈昌珉一见钟情,这辈子只想做沈昌珉的经纪人,这种话也就是喜欢听就听听,不喜欢压根不用当回事。

这世上张口就来的话多了去,郑允浩这人说可信可信,说不可信嘴里说出来的话一个字都不能听,沈昌珉早学会了不去和他较真。谈恋爱搭伙过日子,稀里糊涂地过最省心,凡事较起劲来,再给他十个腕子都不见得能掰过郑允浩那老狐狸脾性。

他倒是想不明白,狐狸明明是种犬科动物,怎么就处处与猫相似。

“爱情就是卑怯,妒忌与惊疑不定。”郑允浩偶尔对他起伏不定的心境会给出回应,他说话总能头头是道天生是个哲人,没犯上郑允浩之前也经常有人夸沈昌珉是个哲人,比较起来沈昌珉时不时还要甘拜下风。

沈昌珉定睛看他,郑允浩趴在家里的餐桌上仰头望他,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睁的圆溜溜整一个大写加粗的无辜,但他再往那双眼更深处看去,那里黑漆漆一潭,亮光照不到的地方深不见底。

他忽然回想起自己和郑允浩的初遇。一晃十几年过去他本以为自己忘了,但那天的情形如今忽然又如此清晰。他惊讶于自己记得的每一个细节:临窗的深色咖啡桌,浓绿青翠的绿植,阳光下飞扬的尘埃,郑允浩抬头时睫毛被染成金色,幽深的黑色眼瞳一望不见底。

 

-MAGENTA

沈昌珉十五岁的时候在学校打羽毛球被星探发掘,阴差阳错地去经纪公司试了镜,阴差阳错地作为SOLO歌手出了道,他和郑允浩的故事也就阴差阳错地从那里有了开始。

最初他出道时经纪人并不是郑允浩。沈昌珉17岁出道,那年长他两岁的郑允浩正在大学里埋头学习,带他的经纪人是个脾气很好的大叔,四十岁出头,对跟自己孩子差不多大的沈昌珉总是和和气气。

沈昌珉长了张漂亮脸蛋,微微下垂的圆眼睛像是林中不知深浅的幼鹿。他声音清亮,是天生的好嗓子,做音乐的人喜爱他声音中的可塑性,但大约是太过于年幼稚嫩的缘故,出道五年也一直算不上大火。转机在他23岁陷在不知进退的平台期那年悄然而至,公司高层给了他一个指示,要给他换一个新的经纪人,初次见面的地点约在一家颇受年轻人欢喜的咖啡厅。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是上午十点,咖啡厅没什么人,写着地址的纸条上的桌号标着11,是一个隐蔽的窗边座位,沈昌珉站到桌边的时候愣了愣,再看看手中的纸张觉得应该是自己搞错了。

11号桌坐着一个年轻的男人,正撑脸看玻璃外来往的街景,墨镜半架在鼻梁露出一双上挑的眼睛,无论是挺直的鼻梁还是精致的脸型,比起经纪人都更像是个坐错了桌的偶像明星。

大约是从玻璃中看见他模糊的影子,男人转过头来望向他,在他能说出抱歉打扰了之前起身向他伸出手,露出了那个第一次见面就让他目眩神迷的微笑表情:“初次见面,沈昌珉,我是你的新经纪人郑允浩。”

那一年郑允浩也只有25岁,研究生毕业,比大部分人能想象到的都要年轻。他全然不像个初出茅庐的新手,拉着已经在娱乐事业里摸打滚爬了五年却仍然清澈懵懂的沈昌珉一路朝前走,自此沈昌珉的歌手事业从平台里升起,几乎是不可思议地顺风顺水着向前迈进,一步一步在歌谣界扎稳了根基。

“我们昌多这么美好的嗓音,”郑允浩总在听着DEMO时这样对他说,眼里是流水般沉静的温柔,“不让更多人听到太可惜了。”

沈昌珉那时跟他住到了一起,虽然是公司的建议,郑允浩觉得这样更方便照顾沈昌珉于是认为可行,虽然真正住在一起后沈昌珉更弄不清是谁要照顾谁。他每天凌晨两点定了闹钟尽职尽责地把书房里研究企划的郑允浩抓去睡觉,这个男人年纪轻轻表面看起来光鲜亮丽实则一身都是病,不按时吃饭胃不好也就罢了,每逢阴雨天还常常腰腿痛,连坐卧都僵硬。然而这些都拦不住郑允浩为了他的事业发展拼命,一次次看着郑允浩为了他的发展计划跟公司高层和制作人费劲口舌的样子他甚至搞不清这究竟是谁的事业,郑允浩为什么要这么上心。

“因为昌珉是我的梦想,”每当他忍无可忍问起时郑允浩总会这么说,带着让他哑口无言的缱绻深情,“我想看昌珉站到更高更大的舞台去。”

那时的郑允浩看起来是橘调的红色,沈昌珉曾经在公司的海报上见过那种颜色,介于红与粉之间,视觉浪漫而华丽。虽然用颜色形容人是件颇为怪异的事,但沈昌珉仍然醉心于那奇妙的艳丽,后来他去问了宣传部的设计人员,对方告诉他那种红色叫做洋红。

“因为视觉很华丽很有冲击感,所以偶尔会有恋爱般让人眩晕的效果,”对方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解说,“实际上视认性非常优越,经常在各种广告设计中运用,但运用不当也会让人觉得土,所以是种挺难驾驭的颜色。”

“沈先生很喜欢这种颜色吗?”

“会让我想到一个人。”他这样回答,对方便了然地笑起来:“那一定是个很特别的人,就像她明艳的印象在视网膜上不可磨灭那般,您对她一定有产生过心动的感觉吧。”

沈昌珉笑了起来,不置可否,也只让对方的表情更加暧昧了些许。

“被您这样的人认为是鲜艳的洋红,对方应该是个非常不得了的女性吧。”

那时沈昌珉眼前浮现出郑允浩的身姿,便觉得倒也没错。

“关于爱情的三种颜色是靛蓝明黄和洋红,”沈昌珉起床时身边早没了人,他近日多梦也贪睡,出了房门就看到郑允浩歪在沙发里看沈昌珉的杂志访谈,那时他出道九周年的采访,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从哪里翻了出来,“昌珉为什么会说这三种颜色呢,别说只是单纯地专辑宣传吧。”

“哥为什么这么觉得?”沈昌珉懒洋洋地问他,因为睡眠不足显得有些倦怠,郑允浩拍拍身旁的坐垫让他靠过来坐下,他乖乖挪了过去,枕着郑允浩的大腿躺下。

“因为昌多不是那么热心于见缝插针宣传专辑的孩子,宣传的话也只会说请去买我的专辑,不会在这种地方不着痕迹地卖关子。”

沈昌珉瘪嘴,觉得郑允浩尽在没有意义的地方上太过了解他。

“哥既然这么了解我,那应该也知道为什么是这三种颜色吧。”他回答道,有些小孩子气的心事被大人看透了的不满,郑允浩撇撇嘴没搭理他,继续安静翻着杂志。沈昌珉闭上眼睛,屋里只剩窸窸窣窣翻阅纸张的声音,他听了一会便又觉得困。

“一会要去公司报道,你今天有个录音日程。”在他就要睡着时郑允浩提醒他,啪的一声合上了杂志,沈昌珉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印象中那次采访他回答的最过激的问题也就是问他更喜欢猫还是更喜欢狗。

猫,他的回答是猫,尽管他家里养的是狗,他其实还是喜欢猫。

因为猫清冷高傲,一点都不让他烦心,但也有没有归属感,留不住这样的烦恼就是了。

 

趁着郑允浩起身前的几分钟缓冲期,他努力闭了一会眼睛,想起郑允浩去医院的复检报告应该取回来了,但最近太忙了没来及过问,决定等从公司回来还是要关心一下,这个男人仿佛是天生不懂得照顾自己,总免不了要他来操心。

 

录音结束得比沈昌珉想象中要早,休息不足的他嗓子显然不在最佳状态,唱了两遍制作人就伸手让他停下,今天的录音本意是让他熟悉一下要发布的新曲,但这样的状态也没必要强求下去。

被下了命令回去休息的沈昌珉老老实实接受了一番来自制作人的“年轻人要好好休息注意身体”的教训,出了门才发现郑允浩没在门口等他,打电话没人接,他在公司里无所事事地逛了半天,却在路过某个练习室门口是听见里面传来自己的声音。

公司有时候会让练习生用前辈的曲子练习,但大多会选激烈的舞曲,直接模仿舞步的编排来达到联系的目的。洋红序曲是只为演唱会创作的冷门曲目,这样的曲子对于舞蹈来说过于轻灵了,他想不通什么人会在练习室里放这么久远的,连他自己都陌生的曲子,犹豫了片刻还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推开了虚掩的门。

滴水落入湖面揭开镜子里真相的一角,他摈住呼吸,一身白衣的郑允浩翩舞如蝴蝶。

他看着郑允浩在无人的练习室起舞,旋转的身姿轻盈优雅,一滴水珠从男人的鼻尖滑落,在舒展身躯时面上有痛苦的神色掠过,他隔着门与窗看见被折断翅膀的飞鸟,被折断翅膀却依旧属于天空。

那是郑允浩的第一个秘密,他忽然意识到,心中长久盘亘的怪异困惑第一次有了落点。他常觉得郑允浩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如此轻灵而虚幻,仿佛水月镜花的一场大梦,触到的温度都是虚假,一松开手,风筝就会飞向无穷远的天空。

“你要让我离不开你,”他听见郑允浩的声音,在客厅的沙发上,郑允浩的脸颊蹭着他的大腿,撒娇的模样像极了猫儿,“总好过让你离不开我。”

他说话的语气时常像告别,微笑时总有几分别有的深意,眼底偶尔有缱绻,就像是下一秒要远行的旅人。

郑允浩擅长不告而别,也随时在准备不告而别。这个危险的念头在这一刻攫住了沈昌珉,他感到突如其来的恐惧,并无法控制地惊慌失措。他伸出手推开了虚掩着的这扇门,门缝敞开露出镜子里完整的世界,郑允浩从空中坠落。

他看着男人摔倒,重重倒在地上,佝偻的肩背后隐约露出沾血的双翼。郑允浩倒在地上朝他微笑,像是讨要抱抱的小孩那样伸出双手,嘴角微微上翘,眼神柔软又温和。

“果然就像医生说的,我再也不应该跳舞了,我的身体也不允许。”

沈昌珉颤抖着伸出手,像拥抱自己的孩子,他听见那声音里压抑的颤抖,和缓温柔的,却沾着朝露的湿意。郑允浩总是太过于坚强而不擅长哭泣,微笑的假面下不知藏着怎样的影子,他把他的哥哥抱在怀里,才发现他这数十年来所仰仗依赖的肩膀多么瘦削单薄。

“小时候,”沈昌珉垂着眼,鼻音软糯带着哭腔,“我总觉得你无所不能,只要跟着你我就可以走向遥远的地方。”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你,我为什么一定要走在这条路上,我为什么要去到高处和远方,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一直一直站在我身旁。”

“那你现在知道了吗?”郑允浩问,他的声音总是那么成熟而温柔,沈昌珉不用看就知道他脸上正挂着怎样的表情。那一定是一个温柔的,安定的,像看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笑容,他从十几年前起就太过于熟悉的笑容。

沈昌珉15岁那年郑允浩17岁,公司最被看好的出道预备生,腰椎与韧带的意外受伤是他年轻的生命中最惨烈的飞来横祸,拿到医院检查报告交给公司那天正是新来练习生的甄选日,他带着医生苦口婆心奉劝不要再跳舞了的医嘱听见面试室里传来少年人清朗的歌声。

又清又亮,悠远明朗,他踮起脚从门上的小窗朝里看,那个男孩长着一张柔软稚嫩的脸,唱歌的神情真挚又动情。

他把体检报告交给负责人,没去看对方脸上惋惜的神情,准备离开时相熟的制作人朝他打了招呼,大约是听说了他的事,匆匆忙忙跑来还有些气喘吁吁。

“我说允浩,你有没有想过,”对方抚平一口气,露出一个宽慰的,没由来让人安心的笑容,“要实现舞台上的梦想其实还有别的方式。”

郑允浩背上包站定了看他,眼前悄然浮现沈昌珉唱歌时沉醉的脸,那个男孩的歌喉还稚嫩,嗓音却天生带着让人着迷的魔力,假以时日,大约前路无尽。

能够拥有梦想的人真是幸运,那时的郑允浩轻飘飘地想,表情比他自己认为的更加冷漠。他面无表情地抬眼看向寡然的天空,那里没有云也没有风,只挂着一轮孤零零的太阳,独自发着光。

这都是郑允浩永远不会告诉沈昌珉的事。

“因为你喜欢我,”沈昌珉说,声音很轻,有他一贯的清灵明朗,“我就是你的梦想。”

尽管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早已把自己活成了郑允浩的梦想。站在最大最亮最高的舞台上发着光,他从没期待过也没喜欢过的这样的生活,自始至终都是郑允浩的梦想,他年少无知懵懵懂懂,却凭着一腔天真莽撞拼尽全力想要实现一个愿望。

郑允浩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肩膀微微颤抖着,在他的怀里笑成了一团。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看男人从轻笑变成大笑,伸手遮住了那双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眸,也遮住了那让他心碎的泪光。

如果笑也是哭,所有爆发出来的情感都不过是宣泄的一种,比起眼泪他更怕一个学不会哭泣的人。他那一刻比谁都委屈,也比谁都想哭,为他爱上一个怪物。

一个抓不住,摸不清,看不透,学不会爱却偏偏选择了他的人。

 “我到底为什么喜欢你啊?”他皱着眉头嘟囔着问,郑允浩擦了眼角笑出来的泪光坐正了来看他,他有突然觉得满腔的委屈不忿都没了去处。

“大概因为这是我的魔法?”郑允浩轻飘飘地笑,伸出手拉他的手却温柔缱绻。沈昌珉看着他的眼睛失笑,也说不出更多反驳的话。

“你总说被我的眼睛凝视着便会陷入爱情,”他轻声说,郑允浩温柔地看着他,“那么被你注视着会让我存在。”

只要你看着我,我便存在着,如此鲜明而独立地存在着。我在这里,所以你看着我。

“所以你要一直看着我。”

那是爱情中最光鲜的部分,它如此明亮,照亮万物也熠熠生辉。

 

-EPILOGUE

“靛青是爱情中的彷徨与忧郁,明黄是面对感情的怀疑与卑怯,”郑允浩合上杂志,漫不经心地摸着沈昌珉略长的发尾,“至于洋红……”

他没有再说下去,沈昌珉枕在他的大腿上,仍然没有睁开眼睛,手却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郑允浩笑起来,俯身在小孩脸颊上留下一个吻。

“至于洋红,我也不知道,”他轻声说,略带顽皮地朝耳廓里吹气,“你愿意告诉我吗?”

郑允浩是一个他这辈子也搞不懂的,由秘密组成的人。沈昌珉对于能不能成为他绊住他远走高飞的风筝线一事毫无自觉,但早已学会在对待郑允浩时不要苛责自己。

“洋红是你,”他在独自一人时自言自语,脸上挂了几分无可奈何的温柔表情,“令人眩晕的,华丽的,冲击性的又难以驾驭的爱情。”

若是用不好便会显得土这一点,倒是也很像爱情。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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